阳光透过县医院病房的窗户,明晃晃地照在李德会脸上,带着真实的暖意。
她贪婪地呼吸着没有纸灰和香烛味的空气,听着窗外传来的、略带嘈杂的自行车铃声和小贩叫卖声。
活着,真好。
医生刚给她做完检查,一边在病历上写着,一边说:“轻微脑震荡,身上都是皮外伤,观察一天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年轻人,恢复得快。”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她、兆勇和谢秋林。
谢秋林到底没忍住,凑上前,脸上是压不住的好奇和后怕:“德会,你刚才说的要换种活法,是什么意思?”
他差点说漏嘴,赶紧含糊过去。
李德会目光扫过兆勇——他站在那里,像一棵沉默的树,眉头微蹙,眼神里是未散尽的担忧。
她心尖一酸,随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充盈。
“意思是,”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两人心上,“我要做生意,要赚钱,要让我们家,成为万元户,十万元户!”
兆勇嘴唇动了动,那句“你身体要紧”还没说出口,李德会却像早己料到,目光首首地看向他,那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澈、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抚慰。
“兆勇,你信我一次。”
她说,“我以前是钻了牛角尖,觉得没钱就活不下去,眼里只剩下那几分利。
但现在我明白了,钱要赚,日子更要好好过。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为了赚钱什么都不顾了。”
这番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他心头沉重的锁。
他所有劝阻的话都被堵了回去,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兆勇沉默了几秒,最终,沉稳而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好。”
一个“好”字,重于千钧。
这时,护士在门口喊家属去办手续,兆勇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她和谢秋林。
竹马立刻凑得更近,压低声音,眼里的疑惑几乎要溢出来:“小会会,你跟哥们儿说实话,你是不是……撞坏脑子了?
我怎么感觉你像换了个人?”
不止是说话,连眼神和气场都变了,以前是倔强带点莽撞,现在那眼神深处,却像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李德会心中一笑,可不就是换了个被社会毒打十年的灵魂么。
她顺势而下,带着点神秘,低声道:“算是死过一次,很多事都想通了。
秋林,你想不想一起干?
我出主意,你有人脉门路,咱们联手,肯定能成。”
不等他反应,她立刻抛出第一个具体任务:“你先帮我个忙,打听一下,县城或者省城,有没有人卖一种叫‘的确良’的衬衫料子?
或者,有没有那种印着外文字母,包装特别好看的‘出口转内销’的罐头、衣服,哪怕是小手绢也行。”
“的确良?
出口转内销?”
谢秋林咀嚼着这两个词,眼睛慢慢亮了。
他家里条件好,表哥在省城,他隐约听过这些时髦玩意儿,但镇上绝对少见。
他猛地一拍大腿,“包在我身上!
我明天……不,我今天下午就搭车去省城找我表哥!”
看着谢秋林风风火火跑出去的背影,李德会嘴角微勾。
第一步,迈出去了。
下午出院,兆勇推来了那辆二八大杠。
他仔细地在后座上垫了他的旧外套,才扶着她小心翼翼坐上去。
“搂紧我。”
他低声说,然后稳稳地蹬起了车子。
微风拂面,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李德会轻轻环住他精壮的腰身,把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能感受到布料下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
这是她上辈子魂牵梦绕,却再也触碰不到的安稳。
眼眶有些发酸,她紧紧地抱住了他。
路过镇中心那家最大的供销社时,李德会轻轻拉了下兆勇的衣角:“停一下,我们看看。”
她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仔细观察。
店里货物摆放得满满当当,但颜色单调,不外乎灰、蓝、军绿。
柜台前的顾客不少,但很多人看看就走了,脸上带着挑剔和不满意。
她的目光很快锁定在布匹柜台。
几个穿着格子衫、梳着麻花辫的年轻姑娘在那里徘徊了很久,拿起一块红格子布看了看,又失望地放下。
“唉,样式太老了。”
“就是,我听说上海、广州那边,现在有那种亮黄色的纱巾,像电影里女明星戴的,可好看了。”
“还有那种带亮片子的发夹呢……想想得了,咱这穷乡镇,哪能有那稀罕物……”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听在李德会耳中,无异于天籁!
信息差!
这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商机!
她的心激动地狂跳起来。
这个年代,不是没需求,而是没好货!
她脑子里那些来自几十年后的审美和见识,以及对上辈子南方流行商品的记忆,在这里就是降维打击!
回到那个熟悉又略显破旧,但被兆勇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家,李德会的心才彻底落到实处。
刚安顿下,邻居赵大妈就探进头来,脸上是夸张的关切:“哎哟,德会可算出院了!
真是菩萨保佑!
前两天金龙那孩子还来打听你呢,说你为了点小生意把命都豁出去了,何必呢……女人家,还是安稳点好。”
王金龙!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瞬间扎进李德会的脑海,同时也刺破了一些尘封的记忆碎片——上辈子,她第一次想去省城进货,就是王金龙“热心”地给她指了条“近路”,说能省下一半车费!
结果那路又偏又绕,她坐的拖拉机半路抛锚,才让她不得不在雨夜里徒步,最终……原来,恩怨从这么早就开始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起,但很快被她压下。
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她脸上扯出一个淡淡的笑:“谢谢大妈关心,我命硬,以后会更小心的。”
语气不卑不亢,却带着一种让赵大妈愣住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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