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像是被一柄生锈的凿子从太阳穴狠狠钉了进去，搅动着脑髓。
林风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入眼是粗陋的木质屋顶，椽子上结着蛛网，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瓦片的缝隙里漏下来，在满是灰尘的空气里投下光柱。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
一股混杂着汗臭、劣质草药和什么东西腐败了的酸馊气味，顽固地往鼻子里钻。
这不是他的公寓。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意识最后一道堤坝——一份即将敲定的千万级项目合同，庆祝酒会上晃动的香槟塔，然后是刺眼的车灯，剧烈的撞击，玻璃碎裂的尖啸……他撑着几乎要裂开的脑袋，挣扎着坐起身。
环顾西周，这是一间堪称家徒西壁的土坯房，除了一张破桌子，两条歪腿用石头垫着的长凳，再无他物。
墙角堆着几个空了的酒坛，散发着残余的、劣质的酒气。
就在他试图理清思绪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色短褂，身材精瘦，眼神却带着一股野狼般凶悍劲儿的少年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进来。
看到林风坐起，少年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混杂着担忧和如释重负的神情。
“少主！
您可算醒了！”
少年几步抢到床前，把碗递过来，里面是浑浊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汤，“快，先把药喝了。
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
少主？
林风接过碗，指尖传来的粗粝感和药汤刺鼻的味道，让他彻底清醒，也让他意识到，那场车祸恐怕不是意外，而自己，大概是赶上了穿越大军的潮流。
他皱着眉，没有喝药，只是看着少年。
少年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挠了挠头：“少主，您……您别吓我啊。
是不是昨天被黑煞帮那群杂碎打坏脑子了？
妈的，等阿飞我修为再进一步，非剁了那帮王八蛋给少主出气！”
信息碎片开始整合。
少主，黑煞帮，阿飞……还有这具身体原主零碎的记忆——一个同样叫林风的、父母双亡后接手了烂摊子的破落帮派，青云帮的少主。
“我没事。”
林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外面怎么回事？
吵吵嚷嚷的。”
名叫阿飞的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愤懑和不自然，支吾道：“没……没啥，就是几个老兄弟，可能……可能心里不太痛快，闹点脾气。”
林风没再追问，他将药碗放在一边，掀开身上那床又硬又油的薄被，站起身。
脚步有些虚浮，这身体显然也虚弱得很。
他走到那扇漏风的破木窗边，朝外望去。
所谓的青云帮总舵，就是一个围着土墙的大杂院，几间歪歪扭扭的土坯房。
院子中央，稀稀拉拉站着二十来号人，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比乞丐强不了多少。
此刻，他们正围着一个须发灰白、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的老者，群情激愤。
“墨老！
不是我们不讲情面！
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是！
老帮主在的时候，咱们好歹还能混口饱饭，隔三差五还能见点油腥！
现在呢？
喝西北风吗？”
“黑煞帮的人昨天又来收例钱了，咱们连根毛都拿不出来！
少主还被打成那样……这青云帮，还有什么奔头？”
“散了吧！
大家各奔前程，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被围在中间的老者，墨老，脸上皱纹深刻，带着深深的疲惫，他试图安抚众人：“诸位，诸位兄弟！
稍安勿躁！
少主刚刚醒来，帮里是困难，但只要我们上下齐心……齐心？
拿什么齐心？”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梗着脖子吼道，“仓库里最后几块灵石，是不是被少主拿去换酒喝了？
当我们是傻子吗！”
窗内，林风眼神一凝。
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笔糊涂账。
前身那个不成器的家伙，似乎真干过这种事。
阿飞在他身后，拳头攥得咯咯响，低吼道：“少主，我去教训教训王疤瘌那混蛋！”
林风抬手止住了他。
他没有动怒，反而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审视着院子里那些绝望而躁动的人群。
作为前世在商海沉浮，见惯了人心鬼蜮的项目总监，他太清楚这种局面了。
恐慌、失望、利益受损，足以摧毁任何看似牢固的团体。
这不是靠几句空头支票或者武力弹压能解决的。
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转身，走到房间里那张唯一的破桌子旁。
桌上散乱地放着几本纸张泛黄、边缘卷起的册子。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封皮上用拙劣的笔迹写着“帮务纪要”。
翻开，里面的记录更是混乱不堪。
收入支出是一笔糊涂账，帮产清单残缺不全，甚至连正式的名册都没有。
他又拿起另外几本，大多是些粗浅的呼吸法门，或是几招三脚猫的拳脚功夫图谱，封皮上写着《青云诀》、《基础拳脚》之类的名字。
林风快速翻阅着，凭借穿越后似乎变得异常清晰的头脑，他发现这些功法运行路线颇为简陋，甚至有几处明显会导致灵气运转滞涩的地方。
“就凭这些……”林风放下书册，心中了然，“难怪混成这副德行。”
资源和知识，都处于最底层的水平。
他沉吟片刻，对一旁焦躁不安的阿飞吩咐道：“阿飞，去把库房里剩下的所有东西，包括灵石、药材、矿石，不管是什么，全部清点出来，列个单子给我。
还有，我们现在实际还有多少人，每个人的基本情况，也尽快弄清楚。”
阿飞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少主醒来后第一件事不是出去镇场子，而是查账点人。
但他看着林风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下意识地点了头：“是，少主！
我这就去！”
阿飞离开后，林风深吸了一口这异世界污浊却真实的空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复杂难言。
有担忧，有漠然，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失望。
墨老看到他，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少主，您身体还未痊愈，这里老朽还能……”林风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个带头闹事的刀疤脸王疤瘌身上，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院子：“听说，大家觉得留在青云帮，没有奔头了？”
王疤瘌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仗着人多，还是硬着头皮道：“少主，不是兄弟们不仗义，实在是……这眼看就要断炊了！
黑煞帮这个月的例钱再交不上，他们就要来砸场子了！
咱们拿什么挡？”
“所以，你们觉得散了，各自逃命，就能活得更好？”
林风语气依旧平淡，“离开青云帮，你们是能投靠黑煞帮，还是能挤进三大宗门？
或者，觉得做个朝不保夕的散修，比现在更有前途？”
一连串的问题，让不少人哑口无言。
他们何尝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更残酷？
只是眼前的绝望压垮了理智。
“那……那也比在这里等死强！”
王疤瘌涨红了脸。
“等死？”
林风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让人心悸的冷静，“如果我告诉你们，我有办法让青云帮活下去，而且还能活得比以前更好呢？”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信。
墨老也疑惑地看着林风，欲言又止。
“黑煞帮的例钱，还有几天期限？”
林风问。
“还……还有五天。”
王疤瘌下意识回答。
“好，五天。”
林风点头，“给我五天时间。
五天后，如果我不能拿出解决例钱的办法，并且让兄弟们看到一条能走下去的路，到时候，你们是去是留，我绝不阻拦，库房里若还有东西，大家分了，各自安好。”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连墨老都震惊地看着林风，五天？
这怎么可能？
“少主，此言当真？”
王疤瘌死死盯着林风。
“我林风，虽不才，但说出去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林风目光锐利起来，“但这五天，帮里一切事务，需听我号令。
若有阳奉阴违，吃里扒外者……”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让包括王疤瘌在内的几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一刻，他们恍惚觉得，眼前这个刚刚还躺在床上的少主，似乎和以前那个懦弱无能、只会借酒浇愁的废物，有些不一样了。
暂时用空头支票和微弱的气势稳住了人心，将信将疑的帮众们各自散去。
墨老看着林风，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少主，您……何必立此重诺？
五天后若……没有若。”
林风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墨老，麻烦你把帮里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周边势力、坊市物价、乃至地形矿脉的记载，不管多琐碎，都找给我。”
墨老看着林风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终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林风几乎不眠不休。
他把自己关在那间破屋子里，面前摊开着墨老和阿飞陆续送来的各种残缺不全的卷宗、地图、物价记录。
阿飞清点库房的结果令人绝望：下品灵石仅剩七块，而且灵气稀薄。
各类低阶草药十几株，品相不堪入目。
几块粗铁矿石，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看不出用途的杂物。
这就是青云帮的全部家当。
人力方面，目前帮里算上老弱妇孺，总共还有三十一人。
有炼气一层、二层微末修为，勉强算是个战力的，包括阿飞、王疤瘌在内，只有十一人。
原主的修为，记忆里似乎是炼气二层，但现在这身体虚得很，能发挥出炼气一层的实力就不错了。
通过对那些粗浅功法的研读，结合原主的记忆，林风对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有了初步认知。
同时，他也敏锐地发现了那些功法中的缺陷。
凭借着他那似乎因穿越而得到强化的悟性，他在脑海里己经开始尝试推演、修补那些运行路线。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当务之急是搞到灵石，解决黑煞帮的例钱和帮众的生存问题。
他的目光，落在了墨老送来的一份关于青云帮附近产业的记录上。
青云帮鼎盛时期（其实也就几十号人，占据几条小街巷），曾控制着一条产出“青冈石”的小矿脉。
青冈石质地坚硬，是修建低级防御法阵或打造低阶法器胚子的基础材料之一，需求量稳定。
但后来因为矿脉深处出现一种坚硬的“黑纹岩”，开采难度和成本大增，产出抵不上投入，加上老帮主去世，帮派衰落，那矿坑便在半年前废弃了。
记录旁边，还有墨老随手写下的备注：黑纹岩，质地极坚，耐火，不易灵力传导，公认的废料，偶有体修用以打磨肉身，然效用甚微。
“废料？”
林风盯着那三个字，前世某个工业项目的记忆碎片骤然闪过——某种性质类似的坚硬岩石，在特定条件下，可以被破碎、筛选后，用作一种廉价的……耐火材料和基础建材？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第三天清晨，林风带着阿飞和几个将信将疑的帮众，亲自去了那个废弃的矿坑。
矿坑位于总舵后山，入口处杂草丛生，里面阴暗潮湿，还堆积着不少开采出来却因无法处理而丢弃的黑纹岩，黑黢黢的，棱角分明。
林风捡起一块，入手沉甸甸，用力掰了掰，纹丝不动。
他运转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灵力，尝试切割，效果甚微。
果然坚硬。
“少主，您看这玩意儿有啥用？
以前老帮主也想方设法试过，根本没法用，还废工具。”
一个跟着来的老帮众嘟囔道。
林风没回答，他仔细观察着黑纹岩的纹理和结构，又看了看矿坑岩壁的情况。
心中推演着：如果用特定的角度和发力方式，攻击其天然形成的应力点，或许能省力不少？
或者，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
他让阿飞运转灵力，按照他指点的几个特定点位和发力技巧，猛击一块较大的黑纹岩。
“砰！”
一声闷响，石块应声裂成几大块，断面相对平整。
阿飞和几个帮众都愣住了。
以前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勉强敲下些碎渣，少主随便指点一下，竟然效果这么好？
林风心中一定，看来自己的推演没错。
这个世界的修行者，很多时候过于依赖灵力的蛮力，对物质本身的结构和物理特性利用得太粗糙。
“把这些碎裂的大块，想办法运回去。”
林风吩咐道，“另外，在附近找找，有没有一种质地细腻、粘性很强的黄土。”
虽然不明白少主要这些没人要的破烂和泥土干什么，但阿飞等人看着林风那笃定的神情，还是依言照做。
回到总舵，林风立刻着手下一步。
他指挥着帮众，用运回来的黄土混合水和成泥浆，又找来一些废弃的木料，在院子角落搭建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密封性不错的土窑。
然后，他亲自挑选了几块大小适中、被阿飞劈开的黑纹岩，放入土窑中，开始煅烧。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半天，帮众们围在远处，议论纷纷，大多觉得少主是不是被打坏脑子后，开始胡闹了。
墨老也闻讯赶来，看着那冒烟的土窑，眉头紧锁。
当土窑冷却后，林风亲自扒开窑口，将里面经过煅烧的黑纹岩取了出来。
原本黝黑坚硬的岩石，颜色变得浅了一些，表面出现了许多细微的裂纹。
“阿飞，再试试。”
林风指着一块煅烧过的石头。
阿飞运起灵力，一拳砸下。
“哗啦——”那块原本需要费大力气才能劈开的黑纹岩，应声碎裂成了一堆大小相对均匀的碎石块！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堆碎石。
“这……这……”王疤瘌指着碎石，说不出话来。
墨老快步上前，捡起一块碎石，仔细看了看，又用力捏了捏，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少主，您……您是怎么做到的？
这黑纹岩经过煅烧，竟然变得如此易碎？！”
林风拍了拍手上的灰，平静地道：“不过是一些取巧的法子罢了。
现在，立刻组织人手，尽可能多地开采、煅烧、破碎这种黑纹岩。
我们需要大量的这种碎石。”
“少主，这碎石……有什么用？”
阿飞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卖钱。”
林风言简意赅。
……第西天，林风让阿飞带着几个机灵点的帮众，扛着几袋处理好的黑纹岩碎石，去了距离青云帮势力范围最近的一个散修坊市——清水坊。
去之前，林风特意交代了说辞：此物乃青云帮秘法处理后的“青礫石”，质地坚硬均匀，是铺设修炼静室、庭院，乃至构建低级防御工事的优质廉价材料，少量出售，欲购从速。
他定的价格很低，几乎是同等重量普通石料的价格，远低于需要消耗灵力切割打磨的其他建材。
起初，无人问津。
首到一个正在扩建自己小院的散修，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买了两袋回去。
铺设之后，发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平整、坚固，而且似乎还有一定的隔绝灵力波动（黑纹岩不易灵力传导的特性）的效果。
口碑开始慢慢发酵。
尤其是对于很多底层散修和小型势力来说，他们用不起昂贵的阵法材料或者灵木石材，这种廉价又实用的“青礫石”，正好满足了他们的需求。
到了下午，阿飞带去的几袋样品很快被抢购一空，甚至还接到了几个小订单。
当阿飞等人带着换回来的几十块下品灵石，以及更多的订单需求，兴奋地冲回青云帮总舵时，整个帮派都轰动了。
看着那堆在破桌子上，闪烁着微光的灵石，所有帮众的眼睛都亮了。
王疤瘌看着林风的眼神，也从怀疑变成了惊疑不定，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
墨老抚着胡须，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看着林风，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年轻的少主。
“少主……您，您真的做到了！”
阿飞激动得脸色通红。
林风看着那几十块灵石，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
这只是第一步，勉强解决了燃眉之急。
用现代的知识降维打击，利用信息差赚取第一桶金，在他预料之中。
但他知道，这种没有技术壁垒的生意做不长久，一旦被人摸清门道，模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黑煞帮的威胁依然存在，帮派内部的人心，也并未真正归附。
他需要更长远、更牢固的规划。
“把这些灵石收好，留下一部分作为日常开销，其余的，我有用处。”
林风吩咐道，“另外，阿飞，继续带人开采、加工青礫石，优先完成订单。”
“是！
少主！”
阿飞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响亮。
夜幕再次降临。
破旧的房间里，油灯如豆。
林风坐在桌前，铺开一张粗糙的草纸，拿起一支秃头的毛笔。
他需要为这个风雨飘摇的青云帮，设计一套能够凝聚人心、激发潜力、并能持续运转的——制度。
他的目光沉静，落笔在纸的最上方，写下三个字：**贡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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