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厉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潭的巨石，在林招娣心头砸起惊涛骇浪。
他怎么会知道？
不，重点是，他此刻出现在这里，肩上扛着足以让所有饥肠辘辘的人疯狂的野猪肉，眼神却锐利得像盯紧了猎物的鹰隼，首首锁着她。
炕上，原本被白面馍馍勾了魂的三个人，此刻也被那半扇油光水滑、甚至还带着血腥气的野猪肉吸引了全部目光。
林宝柱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溜圆，口水流得更凶了。
王春花和林有福的呼吸都急促起来，看着猪肉，又看看沈厉，最后惊疑不定地看向林招娣。
“沈、沈家大郎……”王春花挣扎着，试图挤出一点往日里套近乎的笑脸，却因为虚弱和惊恐显得格外扭曲，“你、你说什么苞米面？
没有的事……招娣这孩子就是……就是回来看看我们……”林招娣迅速镇定下来。
她娘这急于撇清的样子，反倒坐实了确有其事。
三斤苞米面，在太平年月不算什么，在这时候，却是能救命的！
好，真好，她前世到死都不知道还有这笔债（或者说，钱）落在她头上。
她捏紧了手里的欠条，脑子飞快转动。
沈厉不是多话的人，更不像她爹娘那样胡搅蛮缠。
他既然这么说了，必定是确有其事，或者至少，他认定有这事。
不能承认，但也不能硬扛。
他现在看起来……可不像是前世那个沉默寡言、任由她家退婚嘲弄的瘸腿猎户。
那身气势，逼得人喘不过气。
林招娣抬起眼，脸上那副对着爹娘时的冰冷讥讽瞬间收敛，换上了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委屈：“沈家大哥？
你说什么三斤苞米面？
我从未拿过。
我前些日子病得昏沉，之后便进山找吃的了，今日才刚回来。”
她目光扫过爹娘，意有所指：“是不是有人背着我，借了我的名头做了什么事？”
王春花脸色一白，眼神躲闪。
沈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似乎想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他没理会王春花的辩解，只看着林招娣，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林婶子亲口所说，你拿去的。
说是家里断粮，你饿得受不了。”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她手里那个白胖得与这个饥荒年月格格不入的馍馍上，又扫过桌上那张写着字的粗纸。
“看来，你饿得不算厉害。”
林招娣心里骂了句娘，脸上却扯出个苦笑：“沈家大哥也看到了，我若真有门路拿到粮食，我爹娘和弟弟何至于饿成这般模样？
这馍馍……是我在山里侥幸找到一点野物，跟人换的，就这一个，回来……尽孝心。”
“尽孝心？”
沈厉挑眉，终于施舍般瞥了一眼炕上那三个几乎只剩一口气的“亲人”，以及桌上那张墨迹未干的“欠条”。
“用这个？”
林招娣一时语塞。
炕上的林宝柱却等不及了，他眼里只有肉！
他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从炕上滚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向沈厉，哭喊着：“肉！
我要吃肉！
姐夫！
给我肉吃！
姐！
你快答应他！
不就是三斤苞米面吗！
我们还！
我们还！”
这一声“姐夫”喊得突兀又刺耳。
王春花和林有福的脸唰地全白了。
林招娣更是头皮发麻。
这蠢货！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和沈厉的婚约，早在她娘的撺掇下，用沈厉摔瘸了腿、家境败落为由给退了，当时话说得极难听，王春花没少在村里宣扬沈厉配不上她家招娣。
沈厉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些。
他没看脚下的林宝柱，只盯着林招娣，嘴角那点似有若无的弧度彻底消失。
“姐夫？”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像是淬了冰，“林姑娘，你们林家倒是挺会叫人。”
林招娣恨不得把林宝柱的嘴缝上。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今天这事无法善了。
沈厉明显不是来叙旧或者发善心的。
她索性心一横，将手里的欠条往前递了递，强行把话题拉回来：“沈家大哥，苞米面的事我确实不知情。
但一码归一码，你若认定是我拿了，我认！
这笔债，我还。”
她指了指桌上的欠条，脑子飞快地算计：“你看，我家如今就是这样，粮食没有，烂命三条。
你逼死我们也拿不出三斤苞米面。
不如这样，你瞧见我这‘尽孝心’的规矩了？”
“他们欠我的，打欠条。
我欠你的，自然也打欠条！
三斤苞米面，按现在的市价……不，按翻倍的市价算！
我林招娣签字画押，以后一定还你！
如何？”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又诚恳。
沈厉看着她，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绪。
他沉默着，那沉默却比任何逼问都让人心慌。
就在林招娣以为他要发作时，他却忽然轻笑了一声。
只是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张被林招娣拍在桌上的欠条，扫了一眼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和鲜红的手印印泥。
“一口杂粮馍，十文钱？
一碗稀粥，五文？”
他念着，语气平淡，却无端让人感到羞辱，“林姑娘，做起生意来，倒是一把好手。
心也够狠。”
林招娣脸颊微热，硬着头皮道：“世道如此，没办法。”
“是啊，世道如此。”
沈厉首起身，将那张欠条慢条斯理地折好，塞进自己怀里。
林招娣一愣：“你……”那是她拿来拿捏她爹娘的！
沈厉却没再看她，目光转向地上还在嚎哭耍赖的林宝柱，以及炕上面无人色的林有福和王春花。
“三斤苞米面，按现在的价，确实不值什么。”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我沈厉的东西，不是谁想拿就能拿的。”
“债，可以还。
利息，按林姑娘的规矩来。”
他最后看向林招娣，眼神深邃，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至于怎么还……”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纤细的脖颈和带着戒备的眼睛。
“等我想到再说。”
说完，他竟不再多留，扛着那半扇令人垂涎欲滴的野猪肉，转身，微跛着脚，一步步走出了林家破败的院子，消失在昏暗的月色里。
留下满室诡异的寂静。
和林招娣一颗七上八下、彻底乱了节奏的心。
他什么意思？
他拿走了欠条？
他不要粮食，也不要马上她还债？
他最后那个眼神……林招娣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发现，重生归来，手握灵泉空间，她或许能算计得了她那极品家人，但这个忽然变得深不可测的瘸腿猎户，好像……脱离了她的掌控。
而炕上的王春花，在沈厉离开后，猛地喘过一口气，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仿佛到嘴的肉飞了，顿时捶着炕沿哭骂起来：“天杀的！
肉啊！
那么大的野猪肉啊！
招娣你个丧门星！
你怎么就得罪他了！
那苞米面明明……”林招娣猛地回头，眼神冷得吓人，成功让王春花的哭骂卡在了喉咙里。
“明明什么？”
林招娣一步步走回炕边，捡起因为沈厉出现而掉在地上、己经沾了灰的白面馍馍，慢条斯理地吹了吹。
“娘，看来你们背着我，欠的债不止这一桩啊？”
她晃了晃手里的馍馍，看着三人再次被食物吸引的贪婪目光，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冰冷又愉悦的笑容。
“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谈画押的事了。”
“不过……”她拖长了声音，看着桌上原本放着欠条 now 空空如也的位置，眼神晦暗不明。
“利息，得重新算了。”
窗外，月色清冷。
屋内，饥肠辘辘。
而林招娣的心，却因为沈厉的突然出现和离去，沉甸甸的。
她的暴富之路，似乎从一开始，就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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