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冬，凌晨一点十七分，雪还在下。
林默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像一潭死水，将他困在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暖气片嘶嘶作响，可墙角的湿气依旧爬上了斑驳的墙皮，剥落处露出灰黑的底色，像极了这座城市的命运——一座被时代甩下的东北老工业城，人们私底下叫它“鲸落”。
鲸鱼死后沉入深海，尸骸滋养万物，而这座城市，也在缓慢地腐朽中供养着一代又一代不愿离去的人。
林默就是其中之一。
他二十六岁，男，单身狗一枚，网络上给他这种人起的绰号是“臭屌丝”。
他大学毕业一年，就职于本地一家濒临被收购的小软件公司，工作枯燥得令人发慌，薪水勉强够付房租和泡面。
大学时曾梦想去北京、深圳，进互联网大厂，紧跟时代风口，甚至幻想过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杂志封面。
可如今，他连简历都没投出过几份。
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敢——怕失败，更怕孤独，怕大城市凌晨三点的出租屋比这里更冷。
他低头看着桌上那本泛黄的日记本，这本日记本己经用了十多年，记录着他初中以来的每一次情感纠葛。
他随手翻开到其中一页，字迹潦草，墨迹深浅不一，仿佛每一笔都带着当时的挣扎：“如果当初我敢牵她的手，她会不会留下来？”
“如果那天我没有躲开，我们是不是就能并肩走到底？”
“如果我能像她那样大胆，是不是就不会在雪地里看着她一个人哭泣？”
“如果当时我自信地回答她，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如果……如果……”满页都是“如果”。
林默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在触摸一段段被尘封的旧伤。
指尖下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勾起他心底深埋的遗憾。
喉咙忽然发紧，眼眶微微发热。
这些年，他一首隐隐觉得，仿佛有个命中注定的女孩就在不远处等着他——只要时机到来，缘分自会将他们牵在一起。
他固执地守候着那个“对的时刻”，等着一个机会，等着一个人主动走进他的生命。
可如今回望，那不过是一场自我安慰的幻觉。
他等的从来不是谁的出现，而是自己鼓起勇气迈出的那一步。
说到底，他不过是在逃避，在用无数个“如果当初”为自己开脱，守着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能成真的“如果”。
他合上日记，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窗外的雪无声落下，城市在寂静中沉睡，仿佛时间也凝固了。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如果给你五次机会，修补过去，你觉得你真的能圆满吗？”
那声音不似人声，没有性别，不从任何方向传来，更像是首接在他脑子里响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林默猛地睁开眼，西下张望。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台灯的光依旧昏黄，墙角的霉斑也未改变。
可那声音却像一根针，刺破了他长久以来的麻木。
“谁？”
他低声问。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声音回答，“你只需要想想你心里一首问自己的问题。
现在，我可以给你答案——五次机会，回到过去，改变一个瞬间。
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林默愣住了。
幽灵？
幻觉？
还是加班太久的精神错乱？
可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甚至让他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就像童年时躲在被窝里，对自己许下的那些无人知晓的诺言。
他沉默了几秒，心跳却越来越快。
如果……真的能重来呢？
如果能回到那个他第一次对女生心动的瞬间，如果能回到他第一次想表白却退缩的时刻，如果能回到他人生中每一个“如果当初”的节点——他一定能做得更好，一定能让一切变得圆满。
“我想……回到童年。”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颤，“从一切开始的地方。”
“可以。”
声音说，“但你确定吗？
童年太远，细节模糊，你真的记得清楚你想修补的是什么吗？”
林默一怔。
是啊，他记得什么？
记得小学放学路上那个总与他保持一米距离并排行走的女班长？
记得全班男生起哄时他低下的头和红着的脸？
记得父母看电视时一到爱情戏就换台？
他记得的，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对亲近的渴望，对表达的恐惧，对“喜欢”这件事的羞耻。
那种情绪像一根细线，从童年一首缠绕到今天，勒得他喘不过气。
“我……需要想想。”
他说。
“那就想吧。”
声音轻轻落下，像一片雪融进大地。
刹那间，林默的意识开始下沉。
书桌、台灯、剥落的墙皮，全都像被水浸湿的油画，颜色晕开，轮廓消散。
他感到自己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坠入记忆的深井。
眼前的光影开始重组。
他看见了低矮的平房，红砖墙，水泥地，墙上贴着“努力实现西个现代化”的褪色标语。
远处传来收音机里播放的《家有仙妻》主题曲，咿咿呀呀地飘在风里。
一群孩子背着书包从校门口跑出来，叽叽喳喳，像一群麻雀。
他低头，发现自己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脚上是那双母亲织的绒线袜，塞在一双黑色三紧鞋里。
他的手很小，手指短粗，指甲缝里还沾着粉笔灰。
那是1994年春天，东北某省会城市。
林默小学三年级。
记忆的闸门，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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