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烧穿了纸箱，露出半截焦黑的笔杆。
魏源行伸手去拍打火苗，可风一吹，火势反而更大。
他慌忙脱下工服盖上去，终于把火扑灭。
包裹己经裂开，里面是一支黑色毛笔，笔头焦了一半，像是被雷劈过。
他不敢再看，把残骸塞进背包，骑上电动三轮车往回赶。
快递公司里，那个说我是老周，不是小周的领班，老周不在。
严经理，就是小卖铺老板所说的“严胖子”坐在办公桌前，正低头清点账目。
三十岁出头，1米85的身高撑不住，身上的赘肉，说话时喜欢敲桌子。
魏源行走进来，把烧毁的包裹放在桌上。
严胖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立刻沉下来。
“这是什么？”
“路上不小心……烟灰掉上去，着了火。”
魏源行声音发干，“还好我扑灭的及时。”
主管没说话，拿起那支焦黑的笔翻了翻，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单据对照。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震得窗框响。
“你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吗？
两万八！
法务流通处订的法器，专供云鹤观张清和道长用的开符笔！
你赔得起吗？”
魏源行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
两万八。
他五个月工资都不够。
何况现在还没正式入职，不算是有工资的员工！
“能不能……分期还？
或者公司先垫付，我以后扣工资？”
“没保价，公司不担责。”
严胖子冷笑，“你是临时工，签的是劳务协议。
要么现在拿钱赔偿，要么公司走司法程序。”
魏源行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严胖子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推过来。
“自愿以劳务偿还债务协议”。
上面写着：三年内为云鹤观提供无偿勤杂服务，也就是“义工”！
抵清赔偿金额。
“签字就顺从，不签就等着道请派司法机构起诉。
明天早上八点整必须到观里报到，晚一分钟，追加三千违约金。”
魏源行盯着那份协议。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他接过笔，在落款处写下名字。
字写得很慢，一笔一划像刻上去的。
经理严胖子收走协议，扔给他一张打印纸。
“这是道观地址和接洽人。
去了就说你是来抵债的，他们自会安排。”
他走出快递站时，天己经黑了。
城市灯火亮起，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他简首绝望了，刚找到工作，因为自己的陋习燃烧了包裹，还要承担法律责任，他背着包，沿着马路往北走。
第二天一早，他坐上了去青阳山的公交。
车上人不多，他靠窗坐着，背包搁在膝盖上。
里面除了换洗衣物，还有那张毕业证。
塑料封皮磨破了边，但他没舍得丢。
山路颠簸，车子在半山腰停下。
他下车步行，沿着石阶往上走。
太阳升起来，照在背上发烫。
走到山顶时，己是中午。
云鹤观不大，前面有道门广场，然后是山门。
灰瓦白墙藏在树影里。
门口站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穿着灰色布袍。
“你就是来抵债的那个？
就是你把道士作法用的那个“狼毫”毛笔烧掉的”道童打量他。
魏源行点头。
“跟我来。”
道童领他进入观门，门前路过王灵官石神像，正门两侧两位门神分列左右！
穿过前院右转，推开东厢单房（挂单住院弟子）的其中一间房门。
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床是木板搭的，被子叠得整齐。
墙上挂着一把扫帚。
“这是你的住处。
晚上九点熄灯，早上五点起床。
迟到一次罚扫三天院子。”
魏源行放下包，跟着道童去了正殿偏厅。
张清和道长盘膝坐在蒲团上，三十多岁，面容清瘦，身穿藏青色道袍，头戴混元巾，上面一个龙雕发簪，脚上穿着云袜，和道教“十方鞋”！
眼神平静。
他看了魏源行一眼，没说话，只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魏源行坐下。
道童端来一碗水，粗瓷碗，水面微微晃动。
“喝了它。”
张清和说。
“这是什么？”
“净心水。
从今往后，你在观中做事，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第一条——别再碰“香烟”！
不管你在世俗中是老烟民还是小烟民，在这里一律不准抽烟！
魏源行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对方第一句话就提这个。
他接过碗，一口气喝完。
水微凉，滑进喉咙时，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压了一下，烦躁的感觉淡了些。
张清和起身，“明日五更起扫院。
其他事，慢慢学。”
魏源行低头应了声“是”，退出房间。
接下来几天，他每天天没亮就被钟声叫醒。
扫落叶、挑水、劈柴、擦香炉。
活不算复杂，但连着做几个小时，手很快就磨破了。
夜里躺下，胳膊腿都酸胀。
第三天下午，他在后院扫地，张清和路过。
“做事要稳。”
他说，“心浮则事乱。”
魏源行停下动作，看着满地枯叶，重新弯下腰。
这一回，他扫得慢了些，每一帚都贴着地面走。
第五天，他被安排去藏经阁整理书籍。
阁楼在西跨院，两层木楼，楼梯踩上去吱呀响。
他搬了几箱旧书出来，一本本擦拭归架。
翻到一部《云笈七签》时，发现书页中间夹着一张黄纸，上面画着线条，像是某种符号。
他刚想细看，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看见一个年轻道士站在门口。
二十岁上下，身形清瘦，眉眼锐利。
“那本书，放回去。”
那人走近，“你刚才看的是‘心若止水’，原句是‘心若渊默’。”
魏源行一怔，“什么意思？”
“意思是谁改了字，谁就在歪曲道义。”
那人盯着他，“师傅说你心细，又是大学生，让我多带你看看。”
说完转身走了。
魏源行把书合上，放回原位。
黄纸还在手里，他犹豫了一下，塞进了袖口。
晚上他坐在房里，从背包里取出那半支烧焦的毛笔。
笔杆上有刻痕，像是名字的缩写，但他认不出。
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床角。
他握着笔，想起签字那天的手抖，想起主管拍桌子的声音，想起便利店老板递来的那瓶水。
他己经不是快递员了。
他是云鹤观的勤杂工，要用三年时间还清一笔他根本赔不起的钱。
可奇怪的是，这几天虽然累，但睡得比以前踏实。
梦少了，胃也不疼了。
早上听到钟声，身体会自然醒来。
他把毛笔放进抽屉，吹灭油灯。
第二天五更，钟声响起。
因为道教里面讲的是晨钟暮鼓，早上要敲钟，他起床穿衣，拿起扫帚走向前院。
落叶铺满石板路。
他开始清扫。
扫到第三遍时，静玄出现在廊下。
“今天少扫了一片。”
他说。
魏源行回头去看，果然角落还留着一片枯叶。
他走过去，重新扫净。
静玄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朝藏经阁走去。
魏源行站在原地，扫帚树立在半空。
风吹过屋檐，铃铛轻响。
他低头看着扫帚柄上的木纹，发现有一道裂痕，顺着纹理延伸，快要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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