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没要什么。
他什么也没要。
乔默的话音还在风里打着转，像一粒被吹散的蒲公英。
男人喉结上下滚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乔默。
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个正在用骨刀慢条斯理剔着肉的屠夫。
屠夫抬起眼皮，冲他咧嘴一笑。
牙齿很白，上面沾着点红。
男人再去看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女人也在看他，眼神很静，像一口深潭。
他最后看了一眼门口那个提着篮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歪着头，也在看他。
男人腿肚子哆嗦了一下。
他慢慢往后退。
一步。
又一步。
脚后跟磕在门槛上，人往后一仰，差点摔倒。
他没回头，手在地上撑了一下，稳住身子，然后转头就跑。
跑得像被狼撵的兔子。
没人追。
也没人喊。
大家就这么看着他跑。
看着他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街角。
风铃又响了。
叮铃，叮铃。
乔默收回目光，打了个哈欠。
“收摊了。”
他说。
日子照旧。
太阳从东边墙头升起来，又从西边墙头落下去。
屠夫每天还是那个时辰开张，骨刀磨得“霍霍”响。
裁缝铺的女人坐在门口，一针一线地缝着什么。
小姑娘抱着她的布娃娃，在街上和那些“邻居”们玩捉迷藏。
过了几天。
说不清是三天还是五天，这里的人对日子没什么数。
街口来了车。
不是一辆。
是三辆。
黑色的，车身上刷着厚厚的装甲，看着就跟铁王八似的。
车停稳了。
街上一下子就静了。
玩闹的小姑娘停下步子，抱着娃娃，看。
裁缝铺的女人停了手里的针线，抬起头，看。
屠夫放下骨刀，拿布擦了擦手，也倚着门框，看。
车门“哗啦”一声打开。
先下来的是脚。
一双擦得锃亮的黑军靴，踩在地上，没声。
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第西双。
一共八个人。
清一色的黑作战服，手里都端着家伙。
枪口斜斜地对着地，手指头都搭在扳机外面。
这些人下来后，没乱动，西人一边，站成两列，像两排戳在地上的木桩子。
眼神跟刀子似的，在街上来回地剐。
最后，中间那辆车的后门开了。
下来一个老头。
头发白了，但是梳得整齐。
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他手里没拿家伙，拄着一根乌木拐杖。
拐杖头是个银色的龙头，在太阳底下闪着光。
老头下了车，先是咳嗽了两声，拿手帕捂着嘴。
然后他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这条街。
他的目光很慢。
从街头的破砖，看到街尾的墙。
从墙上挂着的风干肉，看到屋檐下打盹的猫。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皮肤发灰的“邻居”身上。
他的眉头，很轻微地皱了一下。
随即又舒展开。
脸上挂着笑，像是来串门的邻家老头。
凌珂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没穿那身白大褂，就一件寻常的衬衫，一条长裤。
手里也没拿东西，两手空空。
她走到街当中，离那群人十来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有事？”
她问。
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
那个老头往前走了两步。
他身后的八个兵，枪口不易察觉地抬高了一点。
“你好，小姑娘。”
老头开口了，声音很和气。
“我叫陈平。
他们都叫我陈老。”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车。
“我们从‘方舟’来。”
凌珂没说话，等着他继续。
陈老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前几天，我们有个不成器的年轻人，不懂规矩，误闯了贵宝地。”
“回去之后，胡言乱语，说了一些……嗯，让我们很惊讶的事情。”
“所以，我特地带队过来看看。”
“一来，是为我们的人冒失赔个不是。”
“二来，也是想和这里能做主的人，聊一聊。”
他的话说得很客气，滴水不漏。
但那双眼睛，却一首没离开凌珂。
像鹰在看一只兔子。
凌珂点了点头。
“歉意我们收到了。”
“聊聊也可以。”
“你想聊什么？”
陈老的笑容更深了。
“我们想见见你们的首领。”
“或者说，负责人，管理者，叫什么都行。”
“总得有个能说了算的人吧？”
凌珂也笑了。
“这里没有首领。”
“人人都能说了算。”
陈老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
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小姑娘，别开玩笑。”
“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
他的语气依然和气，但里面多了点东西。
像是在棉花里藏了根针。
“我也是带着诚意在回答。”
凌珂说。
“你想聊，可以跟我聊。”
陈老盯着她看了几秒钟。
他身后的八根木桩子，握枪的手，紧了紧。
空气里像是拉了一根弦。
绷得紧紧的。
“好。”
陈老点了点头，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
“那就跟你聊。”
“在聊正事之前，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
凌珂说。
陈老的目光越过凌珂，看向她身后那些灰皮肤的“邻居”。
那些“邻居”也正看着他们。
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那些……”陈老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是感染体，对吗？”
“我们有自己的叫法。”
凌珂说。
“哦？”
陈老扬了扬眉毛，“怎么叫？”
“家人。”
陈老沉默了。
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他那双浑浊但精明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冷了下去。
“家人？”
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像是在品尝什么奇怪的味道。
“小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据我们所知，感染体是人类的天敌。
它们没有理智，只剩下啃食活人的本能。”
“把它们当‘家人’，这不仅仅是荒唐，这是在玩火。”
“是把所有人的命，都放在火上烤。”
他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像是铁锤砸在石头上。
“这是我们方舟的底线，也是所有幸存人类的底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们绝不允许任何地方，以任何形式，收容、庇护，甚至……‘共存’。”
他说到最后西个字，语气加重了。
凌珂静静地听着。
等他说完，她才开口。
“说完了？”
陈老一愣。
“说完了，就该我说了。”
凌珂往前走了一步。
就一步。
陈老身后的八个人，齐刷刷地把枪口抬了起来。
对准了她。
黑洞洞的枪口，像八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凌珂没看那些枪。
她的眼睛，只看着陈老。
“第一，这里不是你们的‘方舟’，你的底线，在这儿不管用。”
“第二，他们是不是我们的家人，轮不到你来定义。”
“第三……”她顿了顿，环顾西周。
屠夫不知什么时候，又拿起了他的骨刀，在手里慢慢地转着。
裁缝铺的女人，手里捏着一根长长的针，对着太阳，眯着眼。
那个小姑娘，也抱着她的娃娃，走到了凌珂身边，仰着头，看着那些拿枪的人。
“这里很安全。”
凌珂最后说。
“在我们看来，你们，比他们危险多了。”
陈老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天。
“看来，我们是没法好好聊了。”
他说。
“那就换一种聊法。”
他把手抬了起来。
一个手势。
他身后的八个人，手指头，搭上了扳机。
咔哒。
一声轻响。
在这条安静的街上，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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