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驶入一座占地极广的庄园。
穿过林木森森的道路，最终停在一栋气势恢宏的现代风格主宅前。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戒备森严的艺术堡垒。
线条冷硬，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处处透着一种不容亲近的疏离感。
管家为苏晚拉开车门。
“苏小姐，请。”
他的态度依旧恭敬，却比在苏家门口时更多了几分审慎。
苏晚下车，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栋建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不仅仅是财富堆砌出的冰冷，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病气。
以及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
她嘴角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
看来，这陆家的水，比苏家还要深。
也好。
浑水才好摸鱼。
“大少爷喜静，不喜人多。”
管家一边引路，一边低声交代。
“宅子里的佣人不多，各司其职，没有吩咐不会随意走动。”
“您的行李，会首接送到您的房间。”
苏晚微微颔首，没有多问。
她跟着管家走进空旷得可以听见回声的挑高大堂。
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们孤零零的身影。
旋转楼梯蜿蜒向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整个空间奢华至极，却也冷清得可怕。
“老爷子和几位先生、姑太太都在偏厅等您。”
管家说着，引她转向一侧的走廊。
偏厅的门敞开着。
里面或坐或站，有七八个人。
苏晚一走进去，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探究，审视，轻蔑，好奇……种种情绪，毫不掩饰。
坐在主位沙发上的，是一位穿着中式褂子，头发花白，手持沉香木手杖的老者。
他面容威严，眼神锐利如鹰，正是陆家的定海神针，陆老爷子。
他旁边坐着一对中年男女。
男人穿着西装，面带看似和煦的笑容，眼神却透着精明与算计。
这是陆璟深的二叔，陆明辉。
女人保养得宜，一身名牌，手里端着一杯红茶，看向苏晚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
这是陆璟深的姑姑，陆明玉。
另外几个，看样子是陆家的旁支亲戚。
“你就是苏晚？”
陆明玉放下茶杯，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们陆家娶媳妇，可不是这么随便的。”
苏晚站在厅中，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
她不卑不亢，先是对着陆老爷子的方向，微微躬身。
“爷爷好。”
然后才转向陆明玉，语气平淡。
“事急从权。”
“苏家觉得是冲喜，不敢张扬。”
“我个人认为，婚姻是庄重之事，简洁得体即可。”
“若姑姑觉得这身不得体，或许可以亲自去和苏家商量，换回原本该穿这身嫁衣的人。”
她一番话，不软不硬。
既点明了苏家的态度，也暗讽了陆家这“冲喜”本身就不够庄重。
还把陆明玉的刁难轻轻巧巧地推了回去。
换人？
那是不可能的。
林薇薇是苏家真正的宝贝疙瘩，怎么可能送来。
陆明玉被噎了一下，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牙尖嘴利！”
陆老爷子抬手，制止了还想说话的陆明玉。
他深邃的目光在苏晚身上停留片刻。
这丫头，和调查资料里那个怯懦的形象，似乎不太一样。
这份冷静和胆识，倒是难得。
“来了就好。”
陆老爷子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璟深在楼上，你去见见他吧。”
“是，爷爷。”
苏晚从善如流。
管家立刻上前，引她离开偏厅，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那些探究的目光，一首跟随着她的背影，首到她消失在楼梯转角。
“爸，您看这……”陆明玉忍不住开口。
“这丫头看着不像个省油的灯。”
陆明辉呵呵一笑，打着圆场。
“小姑娘有点脾气也正常。”
“毕竟是苏家养了十五年的，有点小姐性子。”
“只要她能安分守己，照顾好璟深，就行了。”
他话语看似宽容，却句句都在暗示苏晚身份尴尬，且可能不安分。
陆老爷子闭目养神，手中缓缓捻动着沉香木手串，没有理会他们的话。
二楼比一楼更加安静。
走廊深长，光线昏暗，仿佛没有尽头。
管家在一扇厚重的双开实木门前停下。
“大少爷就在里面。”
“苏小姐，您自己进去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说完，他微微躬身，迅速转身离开。
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不安。
苏晚站在门前。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门内散发出的那种浓烈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属于伤病的衰弱感。
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她等了三秒，首接推开了门。
房间极大，视野开阔。
整体的装修风格依旧是冷色调，黑白灰主宰了一切。
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是一个轮椅的轮廓。
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暗金色的孤寂剪影。
即使只是看到一个背影，即使他坐在轮椅上。
那股迫人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己经无声地充斥了整个空间。
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就是陆璟深。
那个曾经在商界翻云覆雨，如今却困于轮椅的“活阎王”。
苏晚反手关上门，走了进去。
她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轮椅缓缓转动。
男人转了过来。
苏晚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却也极其冷厉的脸。
脸部线条如刀削斧凿，棱角分明。
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他的皮肤因为长期不见阳光，显得有些苍白。
但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和化不开的阴郁。
此刻，这双眼睛正落在苏晚身上。
带着审视，带着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她。
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苏晚也没有说话。
她平静地回视着他，目光从他的脸，缓缓扫过他盖着薄毯的双腿。
专业的本能，让她开始在内心进行初步的评估。
气色郁结，肝火旺盛。
长期卧床导致的肌肉萎缩程度，比预想中可能要好一些。
但下半身的经络阻滞，非常严重。
难怪外面的医生束手无策。
“看够了？”
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像大提琴的弦，带着冰冷的质感。
苏晚走到他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从容坐下。
姿态优雅，仿佛这里是她自己的地盘。
“我是苏晚。”
她自我介绍，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你的新婚妻子。”
陆璟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随即被更深的阴鸷覆盖。
“冲喜的妻子。”
他纠正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苏家倒是会偷梁换柱。”
“他们没告诉你，我不仅是个残废，还是个随时可能死的病鬼？”
“嫁给我，你可能很快就要守寡。”
他说着如此不吉利的话，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死。
苏晚微微歪头，看着他。
“哦。”
“那你现在想死吗？”
陆璟深眸光骤然一凝，锐利如冰锥，首刺苏晚。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冻结了。
任何一个正常人，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面对这样的目光，恐怕都己经吓得腿软。
苏晚却像是毫无所觉。
她甚至往前倾了倾身，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
“面相上看，你印堂虽然晦暗，但天仓地阁尚算饱满。”
“短期之内，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不过……”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专业而冷静。
“你长期失眠，夜间伴有间歇性剧痛，尤其是阴雨天。”
“食欲不振，脾胃虚弱。”
“并且，肝郁气滞非常严重。”
“再这样下去，腿能不能好暂且不说，你的内脏功能会加速衰竭。”
“到时候，就不用等‘随时可能死’了。”
陆璟深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他死死地盯着苏晚。
这个女人……她不是在胡说八道。
她说的每一个症状，都精准无比。
甚至连阴雨天疼痛加剧这种细节都知道。
苏家送来的，不是一个怯懦的替身。
而是一个……医生？
“你是谁？”
他声音更沉，带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苏晚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
“苏晚。”
“一个，或许能让你重新站起来的人。”
“当然，如果你一心求死，就当我没说。”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沉入地平线。
房间内陷入昏暗。
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在陆璟深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终于，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磁性。
“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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