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后罩房的红烛晃了整夜。
沈云棠蜷在临窗的绣墩上，借着月光翻看巧娘给的空间笔记。
绢帛上的小楷刚劲有力，写着"双面异色绣需分三层绣制，中层以素绫为骨，正面显花，背面藏纹"，墨迹旁还画着并蒂莲的草稿，花瓣脉络细如发丝。
窗外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沈云棠摸了摸腕间的檀木佛珠，那粒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滴凝固的血。
她掀开床头的蓝布包裹，里面躺着从空间带出来的七彩蚕种——蚕茧只有拇指大，壳上泛着虹彩，轻轻一触便发出清越的鸣响。
"阿棠姐，"阿桃端着热粥推门进来，眼尾还挂着泪，"夫人说今早要让周家来收绣坊，说是...说是要清点账目。
"她压低声音，"我听见王妈妈在账房翻东西，把您去年绣的百子图都抱走了。
"沈云棠握住阿桃的手。
小丫鬟的手背上还留着她昨夜绣鞋面时被针戳的细血珠，此刻却暖得像团火。
"阿桃，"她轻声道，"你去把我妆匣里那方湖蓝帕子拿来。
"帕子是去年端午她亲手绣的，上面织着"岁岁平安"的篆字。
阿桃取来后，沈云棠从怀里摸出根银簪——那是她昨日在空间里用七彩蚕丝绣了半宿的，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簪头却缀着粒红豆大的夜明珠，在暗夜里泛着幽蓝。
"把这帕子给周家二少爷送去，"她将银簪塞进阿桃手里，"就说...说我昨夜绣坏了帕子，想请他亲自看看。
"阿桃眨了眨眼："姑娘的意思是...""王氏要收绣坊，周明远要验货。
"沈云棠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他们以为我死了，可我偏要让他们看着——沈家的绣魂，烧不灭。
"卯时三刻，沈府大门被敲得山响。
周明远摇着折扇站在门口，月白长衫上沾着晨露，身后跟着两个扛着木箱的长随。
王氏扶着门框，鬓边的珍珠发簪在风里晃："明远少爷怎么这么早？
""王姨母，"周明远眯起眼，"听说沈家绣坊要改姓了？
我今早来取回昨日丢的鞋面，顺便看看账目。
"他瞥了眼门内的沈云棠，嗤笑，"哟，沈大小姐倒是命硬，昨儿跳了护城河，今儿倒能起来送帕子？
"沈云棠捧着湖蓝帕子从里屋出来，帕子上的"岁岁平安"被她用金线绣了朵并蒂莲，针脚细得在晨光里几乎看不见。
"明远哥，"她将帕子递过去，"昨夜绣坏了，劳你看看。
"周明远接过帕子，指尖刚碰到针脚，瞳孔骤缩——那并蒂莲的花蕊里，竟藏着极小的"周"字，用的是他母亲最爱的朱砂红。
"你..."他猛地抬头，"这不是我昨日说的歪歪扭扭的公鸡？
""明远哥记错了。
"沈云棠垂眸，"我昨夜绣到三更，生怕辜负了明远哥的期待，特意用了新得的七彩蚕丝。
"她摸了摸腕间的佛珠，"对了，王姨母昨日说我要私卖绣品，这些可都是证据。
"她指向墙角的木箱，"周家的外贸订单，我替沈家接了三个月。
"王氏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昨日翻账本时，确实看见几张盖着"云棠绣坊"红章的订单，可沈云棠向来不问世事，怎么会..."胡说！
"周明远拍桌，"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能接到外贸订单？
"沈云棠笑了。
她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纸，是省进出口公司的红头文件："这是我昨日去县纺织局签的。
王姨母若不信，不妨打电话问问张科长？
"她转头看向阿桃，"阿桃，去把张科长的茶盏收回来，他说今早要喝我泡的碧螺春。
"阿桃脆生生应了，转身时冲沈云棠挤了挤眼。
沈云棠望着她的背影，想起昨夜在空间里，巧娘摸着她的头说："这丫头的魂是红的，比你当年还烈。
"周明远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抢过订单文件，却发现每张都盖着沈父的私印——那是他昨日在书房偷拿的。
王氏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先别闹，等收了绣坊...""收什么绣坊？
"沈父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他扶着楼梯扶手，眼镜片后的目光不再躲闪，"明远，你昨日说的偷绣谱，可有证据？
"周明远语塞。
他昨夜逼问奶妈，才知沈云棠坠崖前根本没进过绣坊后窗——那窗早被王氏锁了三年。
沈云棠望着父亲斑白的鬓角，突然想起昨夜在空间里，巧娘说："你爹不是懦弱，是怕。
他怕周家断了沈家的粮，怕你被人说克父克母。
"她摸了摸怀里的绣谱，轻声道："爹，绣谱在我这儿。
"沈父猛地抬头。
沈云棠从袖中取出本泛黄的绢本，封皮上的"沈氏绣谱"西个字，是她曾祖母用金线绣的："昨夜坠崖时，这谱子跟着我进了空间。
巧娘说，沈家的绣魂，藏在每一针每一线里。
"王氏突然尖叫："你胡说！
这谱子明明...""明明被我扔进了护城河？
"沈云棠打断她，"王姨母，你昨日在茶楼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她转向周明远，"你说我配不上你，可你娘当年嫁进周家时，陪嫁里就有半幅沈家绣的百鸟朝凤。
"周明远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突然想起祖母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明远，沈家的绣娘是金凤凰，你要是负了她，我这把老骨头都不得安宁。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明远后退两步，撞在门框上。
沈云棠望着他狼狈的模样，突然觉得陌生。
她记忆里的周明远，会在她绣错针脚时帮她理线，会在她被蚊子咬时递薄荷膏，可昨夜在松鹤楼，他的眼里只有嫌恶。
"明远哥，"她轻声道，"你走吧。
沈家的绣坊，不卖。
"周明远狠狠瞪了她一眼，带着长随摔门而去。
王氏扶着门框首打晃，沈父叹了口气，转身上了楼。
阿桃凑过来："姑娘，您真要和周家撕破脸？
"沈云棠望着院角的老桂树。
树下的石桌上，还摆着她昨日没绣完的寿帕。
"阿桃，"她摸出银针，"去把染缸里的茜草汁端来。
我要绣只蝴蝶。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绣坊。
沈云棠坐在绷子前，银针在七彩蚕丝间穿梭。
空间里的时间流速是外界一百倍，她在里面学了三天双面异色绣，此刻正用背面藏针的手法，在蝴蝶翅膀下绣着"周记外贸"西个小字。
"云棠姐，"阿桃端着茜草汁进来，"您猜怎么着？
王妈妈刚才去账房，把您绣的百子图全烧了！
"沈云棠的手顿了顿。
她望着绷子上渐次成型的蝴蝶，轻声道："烧了好。
旧的不去，新的才来。
"傍晚时分，沈府来了辆绿皮卡车。
省进出口公司的张科长拎着公文包下车，冲沈云棠笑道："沈姑娘，听说你要承包街道绣品厂？
这是合同，你看..."沈云棠接过合同，指尖触到"承包人"三个字，突然笑了。
她想起昨夜在空间里，巧娘说："这世道要变了，个体户要冒头，你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
""张科长，"她指着合同上的条款，"这违约金能不能降到百分之二十？
我保证三个月内交出第一批订单。
"张科长愣了愣，随即大笑："沈姑娘果然精明！
行，就按你说的！
"阿桃在旁边看着，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姑娘，您昨天还说不想抛头露面，今天怎么...""阿桃，"沈云棠摸了摸她的头，"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
"她望向院外的天空，晚霞把云朵染成橘红色，像极了她在空间里见过的双面绣——正面是朝阳，背面是晚霞。
月上柳梢时，沈云棠躺在绣墩上，翻开空间笔记的最后一页。
巧娘的字迹清晰有力："活蝶戏花图，需用七彩蚕丝绣制，蝴蝶破茧时，需以血为引。
待你绣成那日，便是沈家绣魂重生的时刻。
"她摸了摸腕间的檀木佛珠，又碰了碰藏在袖中的银针。
窗外传来阿桃均匀的呼吸声，沈父在隔壁房间翻书的声响，还有远处护城河的水声。
这一切，都在提醒她——她回来了，带着沈家的绣魂，带着巧娘的传承，带着属于她的时代。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