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非常优秀的成绩，甚至运气好的话，能被分配为A级员工，到公司里无数人梦寐以求的A区生活。
但云川还是打开灯，从抽屉里翻出纸笔。
他在纸上写了很久，写了改，改了又写。
最后，他看着那封给父母的信，深吸了一口气。
信里，他说自己不孝，辜负了他们的养育之恩。
说自己无法接受分配，选择了另一条路。
说自己把这些年攒下的所有信用点都转给了他们，希望能稍稍弥补。
他还说，如果有来生，希望还能做他们的儿子，好好报答他们。
写完最后一个字，云川的手微微颤抖。
他把信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然后打开个人终端，操作了几下。
转账成功金额：16921信用点这是他十八年来积攒的所有财富。
每年生日父母给的零花钱，过年的压岁钱，还有这些年打零工赚的钱，他全都攒了下来。
本来是想等分配之后，给自己的新家添点什么。
现在，都给父母了。
云川站起身，走到衣柜前。
他没有选那些学院制服，而是穿上了去年生日父母送给他的那套衣服。
深蓝色的外套，黑色的长裤，还有那双父亲说“要穿很久”的靴子。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
六岁到十八岁，十二年的时光都在这里。
床头贴着的奖状，书架上摆着的模型，墙上挂着的全家福。
还有那张他和林语在学院门口的合影，是去年他生日时拍的。
照片里，她笑得很开心。
云川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很安静，父母的房门紧闭着，他们应该己经睡了。
他没有惊动他们。
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进地下城深夜的寂静里。
……同一时间，林语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她也睡不着。
父亲的话一首在耳边响起：“小语，我知道你对成人分配有想法，但这是公司的规定。”
“火种公司能在这片废土上存续两百多年，靠的就是这套制度。
个人的情感在种群延续面前，是微不足道的。”
“这是规矩！
是为了火种的延续！
你明天要做的，就是服从！”
一想到明天可能会被分配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就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
她闭上眼睛，回忆起与云川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入学第一天，他拉着她的手，说“别怕，我带你进去”。
八岁那年，几个来自A区的高年级学生嘲笑她是“贫民”、“贱民”，云川冲上去和他们打了一架。
六个打一个，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还是保安来了才制止。
那天，她哭着帮他擦脸上的血，他却笑着说“不疼”。
十岁那年夏天，她说想喝果汁。
但两人的零花钱加起来也不够买一杯。
第二天，他神秘兮兮地拿出一杯橙汁，说是用“特殊手段”换来的。
后来她才知道，他偷偷拿走了他爸珍藏的半瓶酒，去找小卖部的老板换的。
被发现后，他挨了一顿混合双打，疼得一个星期都不敢坐下。
但他一点都不后悔，还说“值了，看你喝得那么开心”。
十二岁，十西岁，十六岁……每一年，每一个重要的时刻，他都在。
林语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没有云川的生活。
公司的分配，就像一把冰冷的铡刀，要斩断她最重要的东西。
她对云川的感情，在即将失去的恐惧下，变得清晰无比。
她不想失去他。
她喜欢他。
只是一首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不敢意识到。
因为在火种公司的体制下，喜欢一个人是没有意义的。
你无法选择自己的伴侣，你只能服从分配。
所以她一首压抑着，假装只是把他当作朋友。
但现在，当分离近在眼前，她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就在这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云川……会不会去报名火种小队？
林语猛地坐起来，心跳如鼓。
他会吗？
她想起广场上遇到的周毅和陈雪，想起他们说的话。
“与其被分开，不如我们自己选。”
林语猛地掀开被子，冲出房间。
客厅里，父母还没睡，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看到她突然出来，都愣住了。
“小语？
这么晚了……我去找云川！”
林语急匆匆地说。
“做最后的告别！”
说完，她也不等父母反应，就冲出了家门。
地下城的深夜，街道上空无一人。
林语拼命地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她先跑到云川家，用力按响门铃。
过了很久，云川的父亲才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小语？
这么晚了，你……叔叔，云川在吗？”
林语喘着气问。
“啊？
他应该在睡觉吧。”
云川的父亲愣了一下。
“我去叫他。”
他转身走进屋里，推开云川的房门。
然后愣住了。
“怎么了？”
云川的母亲也从卧室里出来了。
“川……川他不在。”
林语的心一沉。
她冲进屋里，看到云川空荡荡的床，还有桌上那封信。
云川的父母也看到了信，母亲的手颤抖着拿起来。
她只看了两行,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孩子……这孩子他……”林语来不及解释，转身就冲出了门。
“小语！
等等！”
她听到身后云川父母的喊声，但她没有停下。
她疯狂地跑。
跑向中央广场。
空无一人。
跑向学院门口。
大门紧闭。
跑向他们每天分别的岔路口。
什么都没有。
跑向那个有喷泉的广场。
只有水声。
林语的体力几乎耗尽了，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吸火。
但她不敢停下。
脑中只剩下一个地方。
征兵处。
火种小队的征兵处位于C区边缘，靠近地下城电梯的地方。
林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那个方向冲去。
街道两旁的应急灯在视线里拖出模糊的光带。
她的脚步踉跄，几次差点摔倒。
终于，那栋破旧的灰色建筑出现在视线里。
门口挂着一个褪色的金属牌。
火种小队征兵处林语冲到门前，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金属门。
门内，灯光昏暗。
一股混合着机油和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兵坐在桌后，左臂是空的，衣袖挽起来扎在肩膀上。
他叼着烟，正接过一份表格。
而递交表格的人，正是云川。
他刚签下自己的名字。
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语看到云川缓缓转过头，脸上是错愕的表情。
泪水夺眶而出。
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他的名字。
“云川……”然后，她从旁边的桌上，抓起了一张空白的报名表。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了那个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女孩。
她跑得太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红得像只兔子。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抓起了一张空白的报名表，死死地攥在手里。
“你……”云川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混蛋！”
林语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嘶哑，“你这个混蛋！
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一句话都不留？”
她冲到他面前，捶打着他的胸口。
但那拳头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林语，你干什么？”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把那个放下，回去吧，这不是闹着玩的！”
“回哪里去？
回到那个等着被分配给陌生人的牢笼里去吗？
然后等你死了，在讣告栏上看到你的名字吗？！”
林语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你就可以去？
你就可以死？
云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有什么事情瞒得过我？”
她上前一步，胸口剧烈起伏，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你想反抗，为什么不带上我？
你觉得我是累赘吗？
还是你觉得，没有你的世界，我一个人能过得很好？”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他。
“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云川彻底哑火了。
他想过。
他想了一整个晚上。
他想的，就是让她安全地留在地下城，哪怕她会恨他，也比跟他去地表冒险要好。
可他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才发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他最后只能挤出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那你也不能去！”
林语的反应激烈得超乎他的想象。
“要么我们一起留下，明天去参加那个该死的分配！
要么，我们就一起走！”
她猛地转身，将那张被泪水打湿了一角的表格拍在桌子上，对着那个一首沉默着的老兵喊道：“我要报名，我符合所有要求！”
一首叼着烟吞云吐雾的老兵，终于有了动作。
他将烟头在桌角的烟灰缸里摁灭，然后慢条斯理地抬起了自己空荡荡的左臂。
只听见“咔哒”一声轻响，伴随着一阵细微的电机嗡鸣，一副结构复杂、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械义体从他肩膀的接口处展开，五根金属手指灵活地舒张、握紧，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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