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从长长的台阶到地面,转身走出小院,来到内东厂正厅。
岳武穆威严的画像前,坐着英国公一人,两侧满满的红袍勋贵。
“禀太保,三公子疯了!”
太监低头汇报,闭目养神的张维贤睁眼,“何以见得?”
“眼神清澈、充满好奇、又无任何欲望,典型的疯魔症,这不是人能装出来的样子。
三公子十个月第一次与人交流,不问外事,不问家事,竟想做官。”
“做官不是欲望吗?”
“不,他做官没有任何目的,而且忘记年龄。”
“到底是疯了,还是失魂了?”
“回太保,疯子有很多种,大喊大叫、嘿嘿乐的那是痴傻,不是疯子,有些疯子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但他思维异于常人,一眼可辩,想必诸位大人均可判断。”
众人都不清楚一件事。
清澈、好奇、无欲,这是一群人。
特征是什么都想、什么都不会。
自称牛马,人称废柴。
官方美名:花朵。
这年头没有,温饱无忧的年代才批量诞生。
英国公闭目思考片刻,双手一摆,“给觉儿换身衣服,带上来。”
众人眉心一跳,英国公的称呼表明他的态度。
疯了,那就是武勋家事。
张家领派北勋二百年,自然有强大的道理。
姐姐和刚袭爵的外孙在国公府跪了好几天,英国公都没一丝心软。
英国公毕竟是带头大哥,卫时觉是公爵胞姐的嫡孙,有些笑话看了要命,一半人低头撤走,回避审讯。
剩余一半人分两侧落座,大约等了两刻钟,卫时觉出现在院中。
他一身曳撒袍,脑袋无法戴冠帽,在院里东张西望,张开双臂拥抱太阳,眼神呆呆的看着房檐瑞兽,好似对那玩意很好奇。
屋内众人也没催促,看在亲戚的份上、看在勋贵一体的规矩,大家该给卫氏面子。
院门关着,卫时觉磨蹭了一炷香时间,才看到正堂的人。
踌躇迈步进门,他也没怯场,站中间双手抱拳,却卡住了。
过一会,腼腆一笑,“呃~您老贵姓?”
正在观察他的众人齐齐瞪眼,英国公也被噎了一下,“你不认识老夫?”
“有点面熟,我这人脸盲,你们全留胡子,不讲卫生。”
英国公语气冷淡,“老夫姓张,名维贤,忝为大明英国公。”
“哦,张维贤老爷爷,幸会…啊,想起来了,大明武勋旗帜,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张维贤薨逝,皇权坠落,大明衰亡。”
这话夸过头了,还咒大明亡国,疯话也不能听。
众人轰隆起身,“属下告退!”
一群红袍争先恐后出门,只留下一个文臣陪着英国公。
卫时觉疑惑看着他们离开,到英国公旁边落座,嘴巴却没停。
“好几个都面熟,记忆混了,也许过几天会好…”他说着说着又想起来了,“啊,您是舅爷,您关错人了,晚辈稀里糊涂,白白遭罪。”
英国公盯着他的眼睛,果然无比清澈,哪有害怕的样子。
动作自然,对他丝毫不惧,也没有装腔作势。
充满好奇也对,欲望看不出来。
留下的黑脸老头突然开口,“卫统领,还记得老夫吗?”
卫时觉认真看着他,好似在回忆,老头又提醒道,“东宫,詹事府,翰林院。”
疯子终于点头,“大宗伯韩蒲城、韩爌。”
卫时觉之前在东宫太子身边,当然熟悉翰林院、詹事府的官,尤其是东林。
“老夫入阁了,兼礼部尚书。”
韩爌淡淡说了一句。
“哦,恭喜高升!”
“谢谢!”
韩爌尽量顺着他的语气,轻声问道,“时觉知道御符下落吗?
事关国朝生死。”
“胡说,御符就算全扔了,大明朝还是大明朝。”
韩爌立刻追问,“御符可以扔,不可以丢。
所以时觉知道御符下落,对吗?”
“知道啊。”
卫时觉依旧一脸轻松。
张维贤和韩爌蹭得起身,西目放电,“在哪里?”
“乾清殿,内寝宫,谁人不知。”
张维贤与韩爌对视一眼,失望,无奈,又松了口气。
再次看向人畜无害的卫时觉,张维贤眼神闪过一丝戏谑,“觉儿,你有点特别啊。”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回答很快,张维贤听过这歌,脸颊忍不住抽抽,“你想回家吗?”
卫时觉这次有点迟疑,“舅爷,我是不是有个媳妇啊,结婚了没有?
想不起来了,但肯定有个媳妇是不是?”
“你爹去世,守孝不能大婚。”
卫时觉大喜,啪的一拍手,“好极了,这娘们不是什么好人,河东狮吼,霍霍别人去吧。”
张维贤再次长出一口气,亲爹死了,竟然拍手大乐,不记得是谁,竟然记得河东狮吼,果然疯的特别。
“觉儿是想让老夫帮你退婚?”
“退婚?
太LOW了,各自安好吧。”
“太老?
那孩子没你大。”
“年龄不是问题,纯属性格不合,八字对冲。”
“你不想回家?”
“大哥二哥太烦人了,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嗡,我又不是小孩。”
这口气、自称、语调、思维、用词等等,真的没法装。
张维贤扭头看向韩爌,后者摇摇头,“就算我们同意,暂时也不能回家。”
是这个道理,疯子有疯子的用处。
想回家没那么容易。
张维贤起身淡淡道,“陛下在乾清殿读书,每日有大儒讲学,觉儿本为御前侍卫统领,伴随皇帝乃天职,去做伴读吧。”
“啊?”
卫时觉震惊了,“我这根葱还能做伴读?”
“就这么定了!”
张维贤留下五个字,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甩袖离开,韩爌也跟着出门。
卫时觉大声道,“舅爷,我到底多大了。”
“你关了十个月,十九。”
外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卫时觉顿感欣慰,同岁啊。
疯子做伴读?
明显有别的原因。
那就玩呗,大爷我狼人杀胜率很高。
他莫名邪笑,脸前突然出现一个笑眯眯的和煦老头。
认清来人,卫时觉有点激动,历史人物记得不多,这算一个,“魏公公,您好啊。”
“哟,卫统领还记得咱家,如今咱家是司礼监秉笔,提督内东厂。”
“嗯?
提督内东厂?
您不是魏公公?”
两人大眼对小眼,卫时觉脑海中几个脸谱绕了一会,恍然大悟,“魏朝公公,您的结拜兄弟魏忠贤在干嘛?”
魏朝脸色顿时不悦,冷冷回答,“司礼监六秉笔之一,提督内廷宝和三店。”
“宝和三店是什么?”
“宝源局、宝泉局、宝丰局,刊印书册、铸造铜币。”
卫时觉拍手鼓掌,“对嘛,从惜薪司总管到皇妃总管,再到银行总管,这才是魏公公!”
不知所谓。
魏朝后悔跟疯子扯淡,“走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