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并非出租屋里那种渗入骨髓的潮湿阴冷，而是一种带着清冽气息的凉意，像是秋日清晨置身于旷野之中。
陈凡的意识从沉睡的泥潭里挣扎着上浮，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他感觉自己不是躺在柔软（尽管潮湿）的床上，而是坐在某种坚硬、粗糙且冰凉的东西上。
屁股硌得有些不舒服。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然后，他愣住了。
视野里，没有熟悉的天花板上那片地图状的霉斑，没有锈迹斑斑的防盗窗，更没有窗外那永无止境般的、令人心烦的雨声。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景象。
他正坐在一个粗糙的石墩上，身处于一个看起来像是中世纪风格的村庄广场。
脚下是夯实的泥土地，夹杂着不规则的石块，缝隙里顽强地探出几丛青草。
广场中央有一口石砌的老井，井轱辘上缠绕着磨损严重的麻绳。
几栋歪歪扭扭的木屋环绕西周，屋顶铺着厚厚的、颜色深沉的茅草，烟囱里正袅袅升起几缕灰白的炊烟，融入微明的天光中。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潮湿的泥土腥气、燃烧木柴的烟火味、淡淡的牲畜粪便气味，还有一种不知名野花的清甜芬芳。
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无比真实地钻入他的鼻腔，与他出租屋里那混合着霉味和泡面调料包气味的空气截然不同。
微风拂过，带着清晨的凉意，吹动了他额前有些油腻的头发，也让他裸露在破旧外套外的手腕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这感觉……太真实了！
陈凡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他自己都有些头晕。
他难以置信地环顾西周。
远处，是连绵的、笼罩在薄雾中的墨绿色山峦。
近处，木屋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火光，偶尔能看到人影晃动。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一个木棚下，一头花斑色的牛正慢悠悠地反刍，尾巴甩动着，驱赶着并不存在的苍蝇。
“这……这是哪？”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和他现实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一个荒谬而狂喜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
难道……我昨天迷迷糊糊下载了某个最新的全息虚拟现实游戏，然后不小心戴上了设备？
对！
一定是这样！
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明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现在的科技己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这沉浸感，这细节，简首甩开他玩过的所有游戏几百条街！
兴奋感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瞬间冲散了他从现实世界中带来的疲惫和绝望。
他像个第一次进入游乐园的孩子，激动地打量着自己的“新玩具”。
他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袖口有些起球的灰色卫衣和那条破旧的牛仔裤，脚上是那双鞋底几乎磨平了的运动鞋。
就连身体的感觉，那种因长期营养不良和睡眠不足带来的虚弱感，也完美复刻了过来。
“连初始装备都这么写实吗？”
他吐槽了一句，但随即被更大的好奇淹没。
他尝试着活动身体，跳跃，挥拳。
动作流畅，毫无延迟，肌肉的发力感和现实中一般无二。
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地上的泥土，潮湿、冰凉，带着颗粒感，甚至能闻到那股独特的土腥味。
“太厉害了！
这物理引擎！
这嗅觉模拟！”
他赞叹不己。
既然是游戏，那一定有系统菜单吧？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以前看过的网游小说里的样子，在心中默念：“菜单！”
毫无反应。
“系统界面！”
眼前依旧只有真实的村庄广场。
“属性面板！”
“背包！”
“技能栏！”
他尝试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指令，甚至举起手在空气中胡乱划拉，希望能触发什么隐藏的触摸界面。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半透明的蓝色光幕，没有悬浮的图标，没有任何超出这个“中世纪世界”本身的东西出现。
微风依旧吹拂，炊烟依旧袅袅，那头花斑牛打了个响鼻，一切如常。
“怎么回事？”
陈凡的兴奋劲儿冷却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没有UI（用户界面）的全息游戏？
还是说……需要特定的触发条件？”
他不死心，开始检查自身。
他翻遍所有口袋，除了那五十块钱人民币（在这个世界看来，只是印着奇怪图案的彩色纸张），别无他物。
没有新手装备，没有指引精灵，甚至连个任务提示都没有。
他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这个陌生的广场上，像一个被遗忘的、没有任何标识的NPC。
最初的狂喜逐渐褪去，一种微妙的、隐隐的不安开始在他心底滋生。
这游戏……真实得有点过头了。
真实到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游戏”的痕迹。
他抬头望向天空，东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晨曦正努力驱散着最后的夜色。
那天空的颜色，云层的流动，都无比自然，没有任何贴图感。
如果这不是游戏……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不可能！
不是游戏还能是什么？
穿越？
那种只存在于小说里的桥段？
他宁愿相信这是某个高科技公司的恶作剧或者未公开的测试产品。
就在这时，广场另一端，一栋木屋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粗亚麻布衣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的老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木盆，似乎要出来倒水。
老者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广场中央、穿着“奇装异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陈凡。
老者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木盆，朝着陈凡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声踏实而沉重，踩在泥土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陈凡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看着老者走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清晰可见，眼神里带着淳朴的好奇和一丝关切。
“年轻人，”老者开口了，声音苍老却温和，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但奇怪的是，陈凡居然能听懂，“你是从外面来的旅人吗？
怎么一大清早独自在这里？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真实的对话！
智能到可怕的NPC！
陈凡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原本准备好的、用来应对游戏NPC的套话，在对方那无比鲜活、充满人情味的目光注视下，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个梦境，或者说这个“游戏”，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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