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夜，是没有星辰的。
亿万文明法则碰撞激起的无形辉光，淹没了天穹。
陈烬站在陈家府邸最高的观星台上，指间的骨戒与脚下这座古老都城同频共振，发出只有他能感知的、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
那不是声音，是无数个世界在帝国框架内挣扎、摩擦、衰亡的哀鸣。
“感觉如何？”
陈景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换上了一身素净的麻布长衫，与白日里那个在权力漩涡中周旋的家主判若两人。
“很吵。”
陈烬没有回头，他的视线穿透那些绚烂的法则光晕，仿佛在凝视着更深层的什么，“像一座永不停歇的屠宰场。”
陈景山走到他身侧，与他一同俯瞰这片文明的熔炉：“屠宰场？
不，孩子，这是‘锻炉’。
帝国将缴获的、濒死的、反抗的文明投入其中，锤炼出支撑我们存续的‘骨’与‘灵’。
残忍，但必要。”
“包括‘血税’？”
陈烬终于侧过头，看向父亲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硬的侧脸。
陈景山沉默了片刻：“尤其是‘血税’。
铸骨司需要最纯净的‘材料’来唤醒和维护那些古代神骸，那是帝国对抗‘终末’的城墙。
牺牲，是帝国的基石。”
“用一部分文明的牺牲，去换取另一部分文明的存续？”
陈烬的声音很轻，却像骨刃般锋利，“父亲，您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种更缓慢的‘终末’吗？
我们在用自己的方式，重复着敌人做的事情。”
陈景山霍然转头，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但很快又沉寂下去。
他第一次没有用训诫或解释来回答，只是长长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叹了口气。
“明天，铸骨司的巡察使会来。”
他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李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今日落了李玄风的面子，他们必然在巡察使身上做文章。
做好准备。”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在斑斓的法则辉光下，竟显得有些佝偻。
陈烬独自留在高台。
他理解父亲的无奈，陈家就像这帝都的一块“补丁”，看似光鲜，实则随时可能在被撕裂的法则冲突中崩解。
但他无法全盘接受那条延续了数万年的、冰冷的“真理”。
他抬起手，看着那枚骨戒。
在墟界，那个少女将文明的“余温”放入他手中时，他感受到的并非牺牲的壮烈，而是一种……传承的沉重。
“你的‘骨’，在哭泣。”
她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或许，”陈烬对着无尽的夜空低语，“城墙本身，不该由骸骨砌成。”
他闭上眼，不再去“听”那些文明的哀嚎，而是将感知沉入自身。
在鸣道骨的境界稳固后，他发现自己能更清晰地内视。
他的骨骼内部，不再是单纯的物质结构，而是布满了极其细微、玄奥的纹路，如同承载了信息的载体。
墟界中那个火焰文明的最后“脉搏”，正以一种沉寂的状态，烙印在他的某一段指骨之中。
他尝试着，不再是用灵气去冲刷、去强化骨骼，而是用意识去轻轻“触碰”那段烙印。
嗡——一段破碎的画面、一种炽热的情感瞬间涌入脑海：那是一个火焰生灵在母星彻底熄灭前，将毕生对“温暖”的理解，凝聚成一颗永恒跳动的“火种”……这不是修炼，这是在……阅读文明。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与他自身骨骼频率隐隐共鸣的波动，从帝都的某个遥远角落传来。
那波动带着一种独特的“铸造”之意，宁静而坚韧，与他白日里在混乱的法则冲突中捕捉到的一丝调和之力如出同源。
林玄歌。
她也在这片熔炉之中。
陈烬睁开眼，眼底的苍白骨火安静燃烧。
他知道了明天的“准备”该如何做了。
铸骨司的巡察？
李家的刁难？
他们关注的依旧是城墙上的某一块砖石是否牢固。
而他，要让他们看看，除了做砖石，还有另一条路。
一条或许能讓这锻炉本身，不再那么痛苦的路。
他转身走下观星台，步伐稳定。
指间的骨戒不再与他共鸣哀鸣，而是开始以一种更低的频率，与他脊骨中那些沉寂的文明烙印，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时代的洪流或许无法抗拒，但他可以选择做洪流中的一块礁石，还是……那个试图改变河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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