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光阴,如流水般从沈家大宅雕花的窗棂间静静滑过。
昔日的阴霾似乎早己被岁月冲淡,沈家依旧是北城令人瞩目的书香门第,府邸内草木葱茏,透着世家沉淀下来的宁静与雅致。
只是那份宁静之下,似乎总潜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暗流。
又一个春日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庭院里。
八岁的沈婳穿着藕荷色的绣花小旗袍,梳着两个乖巧的包包头,正坐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晃荡着两条小腿,对着面前的白纸小脸皱成一团。
她面前摊着描红帖和毛笔,旁边还放着一碟新做的桂花糕。
“唔……这个字好难写……”她小声嘟囔着,鼻尖蹭上了一点墨汁,像只小花猫。
十六岁的何瑾辞坐在她对面,身姿挺拔,己是清俊少年的模样。
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正专注地看着一本厚重的商业案例书。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神情平静无波。
听到她的抱怨,他抬起眼。
那双眼睛,比幼时更加深邃,看人时总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唯独在看向沈婳时,会刻意染上几分看似温和的暖意。
“哪个字难?”
他放下书,声音是处于变声期尾声的微哑,却刻意放得轻柔。
“这个,‘懿’字……笔画太多了……”沈婳把描红帖往他那边推了推,小嘴撅着,带着孩子气的撒娇,“瑾辞哥哥,你帮我写一个样子好不好?”
何瑾辞看着她鼻尖的墨点,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
心底某个冰冷的角落似乎被触动,泛起的却不是暖意,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混合着厌恶和某种扭曲快意的情绪。
看,沈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连写字这点苦都吃不得。
但他脸上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无奈又纵容的微笑。
他接过笔,指尖无意间擦过沈婳的手背,沈婳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脸颊微微泛红。
她从小就知道,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长得特别好看,对她尤其好,好到她偶尔会莫名地心跳加速,虽然她还不懂那意味着什么。
何瑾辞仿若未觉,俯身,执笔,手腕悬空,在旁边的宣纸上流畅地写下一个标准的“懿”字。
结构端正,笔力己有锋芒,完全不像一个少年能写出来的字。
“哇!
哥哥好厉害!”
沈婳立刻崇拜地惊呼,眼睛亮晶晶的,“比爹爹写得还好看!”
“熟能生巧而己。”
何瑾辞淡淡一笑,将笔递还给她,语气温和,“婳婳多练习,以后一定写得比哥哥好。”
他说这话时,目光掠过她天真无邪的脸庞,心底那片冰冷似乎又坚硬了几分。
练习?
她当然有无数的时间可以“练习”,享受最好的资源,无忧无虑。
沈婳用力点头,重新鼓起勇气开始描红,小模样认真极了。
何瑾辞重新拿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
这八年来,他完美地扮演着“沈家养子”和“好哥哥”的角色。
他学业优异,举止得体,对沈父沈母恭敬有加,对沈婳更是“呵护备至”。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个温和的笑容背后,都需要用多大的克制来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恨意。
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从襁褓中的婴儿,出落成如今粉雕玉琢、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小少女。
沈家给予她的一切关爱、优渥、自由,都像是在反复提醒他曾经失去的和正在隐忍的。
他对她的“好”,是他复仇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精心的一步。
他要让她彻底依赖他、信任他、最终……爱上他。
他知道,毁掉一个世家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从内部,从他们最珍视的名誉和血脉开始。
“哥哥,”沈婳忽然抬起头,打断他的思绪,她拈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笑容甜得像掺了蜜,“你吃,可甜了。”
何瑾辞垂眸看着那块精致的点心,又看看她沾着糖屑和墨迹的手指,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但他没有拒绝,而是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
柔软的糕点触碰到嘴唇,甜腻的桂花香瞬间弥漫开来。
“甜吗?”
沈婳期待地问。
“甜。”
何瑾辞咽下那口仿佛带着毒药的甜腻,笑容无懈可击。
他甚至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鼻尖的那点墨渍。
他的指尖微凉,触感却让沈婳的小脸更红了,她害羞地低下头,心慌意乱,连笔都拿不稳了。
何瑾辞收回手,指尖微微捻动,仿佛要碾碎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看,多么容易。
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能让这颗沈家精心培育的明珠方寸大乱。
他心底冷笑,仇恨的藤蔓在无人窥见的暗处疯狂滋长,缠绕着他那颗早己冰冷的心。
“好好写,写完哥哥带你去放纸鸢。”
他语气温和地鼓励道,仿佛一个再称职不过的兄长。
“真的吗?”
沈婳立刻抬头,满脸惊喜。
“嗯。”
何瑾辞点头,笑容温润。
阳光依旧温暖,庭院里花香馥郁,兄妹相处的画面看起来温馨美好得如同画卷。
只有何瑾辞自己知道,这温馨之下,埋藏着一颗多么灼热而黑暗的复仇火种。
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她再长大一点,等待着自己羽翼再丰满一些。
等待着他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最终收网的那一刻。
他看着沈婳重新投入练字的小小身影,眼神深处,是一片望不见底的寒潭。
春风拂过,海棠花瓣簌簌落下,有几片沾在了沈婳的发梢衣襟上。
美得脆弱,不堪一击。
就像她即将面临的,被他一手操控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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