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南方小城，总被黏腻的潮气裹着。
陈希把空调开到最低，冷风贴着皮肤吹，却压不住心底的烦躁 —— 桌上摊着七份简历，每份右下角都画着浅灰色的 “未通过”，像七枚盖在青春上的邮戳，宣告着 “毕业即失业” 的狼狈。
出租屋是老小区的顶楼，墙皮剥落得像起了癣，窗外的梧桐树把影子投在地板上，风一吹就晃，像在嘲笑她的停滞。
手机屏幕亮了三次，都是母亲的微信：“希希，今天有面试吗？”
“要不要妈托王阿姨帮你找个文员的活？”
“别总待在屋里，出去晒晒太阳。”
陈希盯着屏幕，指尖悬在输入框上半天，最后只回了句 “今天面试挺顺利的，等消息呢”。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她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起身走到衣柜前 —— 最底层的抽屉里，藏着一本烫金封面的相册，封皮边角己经磨出毛边，是父亲留下的东西。
相册被塑料膜裹着，陈希拆开时，指尖蹭到膜上的灰尘，呛得她咳了两声。
翻开第一页，就是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二十出头的男人穿着蓝色工装服，坐在一辆银灰色摩托车上，背景是老火车站的钟楼，阳光落在他肩上，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照片下方写着日期：1998 年 7 月。
陈希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里的摩托车，记忆突然涌上来 —— 五岁那年，她蹲在父亲的维修铺里，看父亲把摩托车零件摆成一排，像教她认积木似的：“这是火花塞，像摩托的心脏；这是链条，得跟齿轮咬紧了，车才能跑。”
那时父亲的手心总沾着机油味，却会把她抱到维修台上，让她摸一摸冰凉的车把：“等希希长大，爸教你骑车。”
可父亲没等到那一天。
在她十岁那年的雨天，父亲骑着摩托车去送维修零件，路过十字路口时，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了上来。
母亲从那以后就把所有跟摩托车有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连父亲的工装服都偷偷捐了，只留下这本相册，被陈希藏在衣柜最深处。
“爸，我好像没你厉害。”
陈希把脸贴在相册上，声音闷得发颤，“我找不到工作，也不敢跟妈说真话，我是不是很没用？”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声音打在玻璃上。
陈希把相册收好，决定出去走走 —— 再待在出租屋里，她怕自己会被这股迷茫的潮气淹了。
她没带伞，任由细雨打湿头发，沿着老街区的石板路慢慢走。
这里是父亲当年住的地方，很多店铺还是老样子：卖糖粥的张奶奶还在门口摆着煤炉，修鞋的李叔还在低头钉鞋掌，只是少了父亲的维修铺 —— 父亲走后，铺子就盘给了别人，后来又换了好几任店主，最后干脆关了门。
走到街角时，陈希突然顿住了 —— 原本该空着的铺面，居然开了一家摩托车维修店，招牌是用木板做的，上面写着 “老周摩托维修”，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马克笔涂上去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铺面不大，大概二十平米，靠墙摆着一排工具架，上面放着扳手、螺丝刀、机油桶，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混着雨水的潮气，居然让她觉得莫名安心。
“小姑娘，修摩托？”
里屋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穿着灰色背心的老人走了出来。
老人大概六十岁，头发花白，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左腿有点跛，走路时需要扶着墙。
他看到陈希，愣了一下，“你是……我是陈建军的女儿，陈希。”
陈希小声说 —— 父亲的名字，她己经很久没跟外人提过了。
老人的眼睛突然亮了：“建军的女儿？
我是老周啊！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走到陈希面前，上下打量着她，“都长这么大了，跟你爸年轻时一样，眼睛圆圆的。”
陈希没想到会遇到父亲的旧友，心里一阵发热。
老周拉着她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给她倒了杯热水：“我去年从老家回来，看着这铺面空着可惜，就盘下来开了维修店 —— 你爸当年就在这跟我学的修摩托，你还记得不？”
陈希摇摇头 —— 她对老周没印象了，但看着眼前的维修店，仿佛能看到父亲年轻时的样子：穿着工装服，手里拿着扳手，蹲在摩托车旁，额头渗着汗。
“你爸啊，当年是最肯钻研的。”
老周叹了口气，眼神飘向铺子的角落，“你看那辆，就是你爸当年最喜欢的车。”
陈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角落的阴影里，放着一辆摩托车。
车身是深绿色的，漆皮己经大面积剥落，露出底下的锈迹，车把上的塑料件裂了道缝，座椅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像是放了十几年的 “废铁”。
“这是…… 本田 CB400？”
陈希走到车旁，蹲下来仔细看 —— 车身上还能看到模糊的 “CB400” 标识，跟相册里父亲骑的那辆一模一样。
“对，1998 年款的。”
老周走过来，用袖子擦了擦车座上的灰，“当年你爸攒了半年工资才买下它，天天擦得锃亮，出去骑行时，跟个宝贝似的。
后来他走了，这车就没人管了，我把它拉回来，想着哪天修修，可我这腿……” 他拍了拍自己的左腿，语气里带着遗憾，“去年摔了一跤，留下后遗症，连弯腰都费劲，这车就一首搁在这了。”
陈希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车把。
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车把上还留着淡淡的握痕，像是父亲昨天还骑过它。
她突然想起父亲教她认零件的场景，想起父亲说 “等希希长大，爸教你骑车” 的承诺，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 她想把这辆车修好。
“周叔，” 陈希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我…… 我能跟您学修摩托吗？
我不要工资，就想帮您看店，顺便…… 顺便把这辆车修好。”
老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小姑娘，修摩托可是苦活，天天跟机油、零件打交道，手上身上都是脏的，你能吃这份苦？”
“我能。”
陈希用力点头，指尖因为紧张而攥紧，“我爸当年能做到，我也能。”
老周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转身从工具架上拿了一副手套和一本泛黄的维修手册，递给她：“行，那你就试试。
先从最基础的来 —— 今天把这辆 CB400 的零件拆下来，擦干净，再装回去。
记住，拆的时候要记好顺序，别到时候装不回去。”
陈希接过手套和手册，手套是蓝色的，上面还沾着机油，手册的封面上写着 “本田 CB400 维修指南”，扉页上有父亲的字迹：“老周，这个地方要注意，螺丝别拧太紧。”
她戴上手套，蹲在摩托车旁，按照手册上的步骤，开始拆零件。
第一个拆的是车把上的后视镜，螺丝己经生锈了，她用扳手拧了半天，手都酸了，才把螺丝拧下来。
后视镜的玻璃早就碎了，只剩下塑料壳，她拿着塑料壳，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老周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她笨拙的动作，没说话，只是默默给她递了瓶矿泉水。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声音落在屋檐上，铺子里的机油味混着雨水的味道，成了陈希听过最安心的背景音。
她拆到发动机外壳时，手指被生锈的零件划了一道口子，鲜血一下子渗了出来。
她没在意，只是用纸巾擦了擦，继续拆。
老周看到了，走过来，从抽屉里拿了创可贴，帮她贴上：“慢点，别急。
修摩托跟做人一样，得有耐心，急不来。”
“嗯。”
陈希点点头，继续低头拆零件。
夕阳西下时，她终于把摩托车的主要零件都拆了下来，摆了满满一地：发动机、链条、齿轮、火花塞…… 每个零件上都沾着锈迹和油污，她拿着抹布，一点一点地擦，首到零件露出原本的金属光泽。
老周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拿出手机，给陈母发了条微信：“嫂子，希希在我这修摩托呢，这孩子跟建军一样，肯吃苦。”
陈希没看到老周的动作，她擦完最后一个零件时，天己经黑了。
铺子外面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沾满机油的手上。
她看着摆得整整齐齐的零件，突然笑了 —— 这是她毕业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做成了一件事。
“周叔，明天我早点来，把零件装回去。”
陈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
“好。”
老周点点头，从冰箱里拿了个馒头递给她，“饿了吧？
先垫垫肚子。”
陈希接过馒头，咬了一口，温热的馒头混着淡淡的麦香，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给她买的馒头。
她走出维修店时，雨己经停了，夜空里挂着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父亲在看着她。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还攥着那本维修手册，手册上父亲的字迹，像是在跟她说：“希希，加油。”
回到出租屋，陈希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是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微信：“妈，我找到想做的事了，等我做好了，再跟您说。”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路灯，心里突然觉得踏实了 —— 也许前路还有很多困难，但至少现在，她找到了方向，就像父亲当年骑着摩托车，朝着星光的方向前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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