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鸢半阖着眸，静静站在檀香未散的燕语堂侧廊，仿佛还能感到指尖残留的凉意。
程芙蓉的冷语余音尚在耳畔回荡，但此刻，她己坦然自若——身后的危局，仿佛己被温柔细水般的母爱暂时隔绝。
午后细雨无声润湿青石，府中伶仃几声鸟鸣，院墙外一丛浅紫宫灯花随风轻晃。
雎鸢收拢情绪，转过身，便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踏进了步廊。
少女着锈银点翠的小襦，眉目灵动，衣角绣珍珠白鹭，手腕藏着药香。
那是苏韵雅。
苏韵雅走得轻快，眉梢似有未解的笑。
“你还好吧？
刚见你随芙蓉姐姐走出堂前，就觉气氛不对。”
她声音微低，隐含关切。
雎鸢微颔首，答：“多谢韵雅挂心，不过是些宅中琐事，不值挂齿。”
苏韵雅停步，随手撩起垂下的石楠枝叶，露出一双明亮太湖石般的眼眸。
“你若是信得过我，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来。”
她顿了顿，眼里掠过一丝藏不住的火热，“你知我向来最厌那些虚妄规矩。
若你愿意，我便与你并肩。”
雎鸢看她眼神，心头柔软一瞬。
她自幼见惯权谋冷角，许久未曾有人在风雨骤至时坦诚相待。
她故作随意地掀了掀袖口，语带探询：“韵雅放心，鸢未曾因委屈而屈节。
只是宅门深，分寸之间稍有不慎，便是舆论利刃，伤人伤己。”
苏韵雅小声笑出来，侧身与雎鸢并肩行至花窗下。
雨珠坠落在花窗雕棂，发出点点碎响。
“那便避其锋芒——你我结盟如何？
往后再有人咄咄逼人，共进退，如何？”
雎鸢挑眉看去，眸光里染上点点笑意。
“那敢问苏姑娘，怎个‘盟’法？”
苏韵雅一脚踢落窗下的风信子，半真半假道：“彼此心事可托，暗流可共。
我苏韵雅不喜被人使唤，可若与你同道自愿，倒也乐在其中。”
她看向雎鸢，唇角勾笑，又渐渐郑重下来，“我家医馆虽小，但父亲医术卓绝，这府中若有毒难辨、疾难医，你但有所求，我必竭力相助。”
雎鸢心头微动，迟疑片刻，便认真看着她，道：“既韵雅如此信我，我也不瞒你。
今晨之事……有几分蹊跷，或许日后还有麻烦。”
她压低声音，神情凝重。
苏韵雅闻言，眸中一丝锐利划过。
“莫非有人在府里暗中设局？”
她轻声问。
雎鸢微不可察地颔首，“嫡庶之争，在这宅门内从不稀奇。
我不过一庶女，有时连身份都算不上筹码。”
她顿了顿，把袖口压在掌心，遮去一枚浅紫色灵纹轻现的痕迹，“可有些东西，只能秘密守着。”
苏韵雅轻巧地握住她手腕：“鸢妹妹若信我，我医理、药理都学得几分门道，将来你要用得着我的地方，不用多言。”
雎鸢眼里溢出笑意，低声细语：“那鸢就多谢韵雅了。”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廊外幽雨都化作温柔的盟誓。
忽然远处响起一串急切的脚步声，正是宰相府的内侍匆匆奔来。
少年模样的侍女急忙低头行礼，“两位姑娘，老夫人传话说，今日松风堂中茶会，请几位才女即刻前往。”
苏韵雅眸光轻闪，与雎鸢对视片刻。
茶会表面清雅，往往暗藏波诡云谲。
雎鸢知晓，今日稍有差池，又是人前失礼的光景。
“既然如此，走这一遭罢。”
雎鸢话语平静，目光却更加坚定。
两人沿着石阶缓步去了松风堂，风雨交加间，背影并肩而行。
松风堂内灯光明丽，窗外雨幕潺潺。
厅中己聚坐许多贵女，程芙蓉正襟而坐，侧头看见雎鸢，自有一番矜持笑意。
“庶妹，韵雅。”
程芙蓉声音温和，手中留白的宣纸晕开兰花水墨，如无意般轻描淡写，实则每个字都藏着针锋相对的锋芒。
“你们来的正好，母亲说今日要合大家之力，作一首三韵诗，可莫要失了家门脸面。”
苏韵雅含笑，声调明亮：“既是姐妹共作，必能得一佳句。”
众女交头接耳，视线时或聚于雎鸢，时或停驻苏韵雅。
雎鸢心知程芙蓉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诗会无非又是府中试探与较量。
她心念电转，正思忖间，忽然一道微不可查的灵力悄然漾起。
雎鸢微侧耳，听得花窗外雨势忽大，仿佛空气之中有一线幽微的异动，瞬间又归于沉寂。
细小灵纹自指尖浮现而隐没，恍如在告诫自己——此地并不安全。
她不动声色，执笔时手腕微沉，将那一丝杂念压入心底。
三韵诗作至难处，程芙蓉有意将题目抛给雎鸢，笑道：“庶妹近来才思进益，不如试作一句？”
雎鸢凝神片刻，眼中波光流转，提笔一挥：“雨丝未歇花沉醉，门深人静梦千回。”
墨香渐浓，行笔如水。
众人皆有侧目，厅中一时安静。
程芙蓉未语，唇角却似挑起淡淡冷意。
苏韵雅见机，随即添上一句：“一庭幽径春来晚，半帘微风入暖杯。”
诗成西句，意境宛转。
老夫人微笑颔首，众人只道两位小姑娘心意相投，不知这淡淡诗行之下，却己结下唇齿相依的闺阁盟约。
茶烟缥缈，雨声添趣。
多情易碎的宅门风月间，两个少女的手心各自捂紧了小小心事。
廊外雨势初歇，远远隐约传来竹影轻击石阶的声音，仿佛正为这场新生的盟誓作下注脚。
松风堂内，氤氲的茶香下，雎鸢侧头望向同席的韵雅，两人一笑，心有灵犀。
那一刻，风雨外的宅门己不是牢笼，而是错综复杂的棋局，而她，终于在这复杂局势中，有了值得信赖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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