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漫长，破庙里的日子在饥寒交迫中一天天捱过。
韩厉的额角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为阿瑶抢夺包子时留下的印记。
他并不在意，反而觉得这是身为哥哥的第一枚勋章。
他每日早早出门，乞讨、捡拾柴火、偶尔能找到一些野果或被人丢弃的、还算完整的食物，日子清苦，但看着阿瑶一点点活下来，他心中便充满了笨拙的喜悦。
阿瑶的腿伤时好时坏，脓血止住了，但伤口愈合极慢，那条小腿依旧无法动弹，透着不健康的青紫色。
韩厉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只能更努力地寻找食物，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散寒意。
这日，韩厉在镇尾垃圾堆旁翻找时，竟找到一小截被丢弃的炭笔，似乎是哪个学堂孩子用剩的。
他如获至宝，小心地擦干净，揣进了怀里。
回到破庙，阿瑶正睁着大眼睛，望着破庙屋顶漏下的光柱里飞舞的尘埃。
“阿瑶，看哥给你找到了什么？”
韩厉献宝似的掏出那截炭笔。
阿瑶的目光被吸引过来，伸出小手，好奇地碰了碰那黑乎乎的小棍。
韩厉拉着她的小手，握住炭笔，在相对平整的地面上划了一下。
一道黑色的痕迹显现出来。
阿瑶的眼睛瞬间亮了亮，似乎发现了新奇有趣的玩具。
韩厉笑着，引导着她的小手，在地上画歪歪扭扭的线条：“这是小狗…这是小鸟…”阿瑶学得很快，虽然手还很小，没什么力气，但很快就掌握了让炭笔留下痕迹的方法。
她挣脱韩厉的手，自己捏着炭笔，在地面上专注地划拉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韩厉就在旁边看着，添柴火，整理他们少得可怜的家当，偶尔看一眼阿瑶。
他发现阿瑶画画时异常安静专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与婴儿不符的沉静光芒。
几天后，韩厉乞讨回来，刚走进破庙，就被眼前的景象定在了原地。
破庙那面斑驳不堪、布满污渍和裂纹的墙壁上，出现了一幅画。
那画用稚嫩而清晰的线条勾勒而出，占据了不小的一片墙面。
画的左边是一个小小的、简单的身影，可以看出是个小女孩，坐在地上。
右边是一个稍大些的身影，是个男孩，站着的姿态。
他们两人中间，是重重叠叠、起伏连绵的线条，勾勒出远山的轮廓。
山顶之上，还有几笔简单的云霞和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太阳。
线条简单，甚至有些笨拙，但那种意境，那种“一起眺望远方”的期盼，却穿透了斑驳的墙面，首首撞进韩厉的心里。
阿瑶坐在那面墙下，小小的身子倚着冰冷的墙壁，手里还捏着那截快要燃尽的炭笔。
她仰着小脸，正望着墙上的画发呆，眼神有些空茫，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听到脚步声，阿瑶回过神，看到韩厉，眼睛立刻弯了起来，伸出小手指着墙上的画，声音软糯，却异常清晰：“哥…看…山…”韩厉一步步走过去，蹲下身，看着那幅画，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阿瑶继续用她有限的词汇，断断续续地表达：“等哥…厉害…带瑶瑶…去…画里的…地方…”这句话像一支温暖的箭，瞬间射穿了韩厉的心脏，带来一阵酸涩的狂喜和无边的酸楚。
等他厉害？
他现在只是个连饭都吃不饱、连妹妹的腿都治不好的乞丐。
画里的地方？
那远方连绵的群山，对他们而言，是何等遥不可及的梦想。
可阿瑶的信赖和期盼是如此赤裸和真诚，毫无保留地寄托在他身上。
巨大的压力和无边的柔情同时席卷了韩厉。
他猛地将阿瑶紧紧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好！
阿瑶放心，哥一定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
哥发誓，一定会带你去画里的地方！
去看真正的山，真正的云！”
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立下的是天地间最重的誓言。
阿瑶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小手依赖地抓着他的衣襟。
那天夜里，韩厉失眠了。
他听着耳边阿瑶均匀的呼吸声，看着窗外冰冷的月光洒在那幅墙画上，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他不能让这幅画留在墙上。
风雨会侵蚀它，时间会模糊它，或许某天这座破庙坍塌，这幅承载着阿瑶梦想和他誓言的画，就会消失无踪。
他必须把它留下来。
可是怎么留？
他没有纸，没有笔，更没有钱去买那些文人墨客用的东西。
他的目光在破庙里逡巡，最后落在了自己那件早己破烂不堪、沾满污渍的里衣上。
那件衣服虽然脏破，却是他唯一一块面积稍大些的“布”。
没有任何犹豫，他小心翼翼地脱下那件里衣，又找出一些相对干净的布条，浸湿了水，然后走到那面墙前。
就着微弱的月光，他开始了艰苦的工作。
他用湿布条小心地、一点点地擦拭墙面，将画作周围那些浮灰和污渍清理掉，让那幅炭笔画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
然后，他拿起那件里衣，比对着墙上的画，用手指蘸着清水，艰难地、一点点地将墙上的线条拓印到布料上。
这是一个极其需要耐心和技巧的活儿，他没有经验，只能全神贯注，凭借着一股倔劲和心意去做。
水迹很快会干，他需要反复蘸水，反复描摹。
手指磨破了，眼睛熬红了，他就着冰冷的月光和偶尔跳跃的火光，一点一点地拓着。
这个过程里，他仿佛将阿瑶笔下的每一根线条，都刻进了自己的心里。
那简单的山峦，那两个小人，那个太阳…那是他们的未来，是他必须用生命去实现的承诺。
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终于完成。
那件破旧的里衣内侧，赫然印着一幅略显模糊却完整无比的“双人看山图”。
水拓的痕迹让它看起来有些朦胧，反而增添了几分意境。
韩厉小心翼翼地将这块布折叠起来，藏进自己贴身处，那里还放着母亲的半块玉佩和那张写着妹妹特征的纸条。
他回头，看着墙上那幅原画，炭笔的痕迹因为他的擦拭拓印而变得稍微淡了一些，却依旧清晰。
他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抚摸那冰凉的墙面，低声自语，像是在对墙画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阿瑶，哥会把梦想藏在身上，刻在心里。
总有一天，哥会带你去看真正的山河。”
晨光熹微，透过破窗照进庙内，将韩厉疲惫却异常明亮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怀揣着那份粗糙而珍贵的拓印，仿佛怀揣着整个世界的希望。
而睡梦中的阿瑶，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在梦中咂了咂嘴，仿佛梦到了哥哥承诺里的，那片遥远的、温暖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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