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怜是在一阵能把人熏醒的、混合着劣质脂粉与陈年汗臭的颠簸中睁开眼的。
入目不是医学院惨白的无影灯，而是晃动的、绣着并蒂莲的暗纹车顶。
身下铺着厚厚的锦褥，却依旧抵消不了马车行进的颠簸感，震得她刚接管的这副娇弱身子骨快要散架。
记忆如同被打翻的潘多拉魔盒，混乱地涌入脑海。
顾怜，年方十八，江湖人称“第一神医”，据说能肉白骨，活死人。
但此刻，这具身体里空空如也，别说内力，连提个药箱都费劲。
唯一的“遗产”，是手边一个触手冰凉的紫檀木药箱，以及脑子里一堆似是而非、半懂不懂的医毒知识。
而她，二十一世纪医学世家出身，卷遍了医学院所有奖学金，正在某三甲医院ICU挥洒青春的顾怜医生，就这么……上岗再就业了？
“砰！”
马车猛地一震，骤然停住。
外面传来车夫惊慌的呵斥声，以及兵刃相交的刺耳锐响。
“保护小姐！”
有人尖着嗓子喊，随即是更混乱的哭喊和金属碰撞声。
顾怜心头一紧，不是吧？
刚穿越就遇上武侠片经典桥段——拦路抢劫？
她下意识去摸药箱，指尖触到箱内冰凉的金属器械，心下稍安。
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外面天色昏黄，林间小道旁横七竖八躺了几个家丁打扮的人，生死不知。
三名蒙面黑衣人手持钢刀，正与一名作丫鬟打扮、身手却意外矫健的少女缠斗，那少女明显左支右绌，落了下风。
丫鬟虽不敌匪徒，但有一少年时不时拔剑抵挡，二人配合也不落下风。
就是那少年明显未尽全力，不知是有什么顾虑。
而马车前方，站着唯一一个看起来气定神闲的人。
那是个身着玄色劲装的青年男子，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与沉郁。
他甚至没有看眼前的厮杀，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品。
首到一名黑衣人解决完家丁，狞笑着扑向他——他头也未抬，手腕微动。
一道寒光，快得几乎捕捉不到痕迹。
那黑衣人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喉间一点红痕迅速扩大，随即软软倒地。
顾怜瞳孔微缩。
好快的剑！
好精准的手法！
一击毙命，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见状，舍了那丫鬟，齐齐攻向玄衣男子。
男子身形微动，如鬼魅般穿梭于刀光剑影之中，剑尖每一次轻点，都带起一蓬血花。
不过几个呼吸间，战斗结束。
他收剑入鞘，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优雅。
目光这才扫过现场，最后，落在了掀着车帘的顾怜脸上。
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或者说……一个麻烦。
顾怜心里打了个突，面上却强行镇定，甚至扯出一个职业假笑：“壮士好身手，多谢救命之恩。”
虽然看起来这人并不想救她，只是顺手清理了挡路的垃圾。
男子没说话，只是走过来，隔着几步距离停下。
他身上的血腥气很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顾神医？”
他开口，声音如同他的眼神一样，冷冽低沉。
“……是我。”
顾怜维持着假笑，脑子飞速运转。
这人认识原主？
是敌是友？
“下车。”
他命令道，不容置疑。
顾怜深吸一口气，抱着她的宝贝药箱，磨磨蹭蹭地下了车。
脚刚沾地，就差点因为腿软栽倒，幸好扶住了车厢。
男子看着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名刚才还在拼杀的“丫鬟”冲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顾怜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却清脆悦耳：“小姐！
您没事吧？
都怪云岫保护不周！”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虽然穿着粗布衣裳，梳着双丫髻，但那双眼睛……太亮了，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纯粹的担忧，与这血腥的场面格格不入。
顾怜根据记忆碎片，这应该是她的贴身丫鬟……之一？
名字好像叫云岫？
“我没事，起来吧。”
顾怜伸手去扶她。
云岫却顺势抱住她的胳膊，仰着脸，大眼睛里满是崇拜和后怕：“小姐刚才好镇定！
云岫都快吓死了！”
顾怜：“……” 她只是没反应过来。
那玄衣男子似乎懒得看这主仆情深的戏码，冷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你们的护卫己全军覆没，想活命，跟我走。”
顾怜看向他：“还未请教壮士名讳？
为何要帮我们？”
男子沉默一瞬，吐出两个字：“萧绝。”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萧绝。
顾怜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毫无头绪。
“那个……”云岫怯生生地开口，指了指地上那些黑衣人的尸体，“萧……萧大侠，这些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小姐啊？”
萧绝没回答，只是走到一具尸体旁，用剑尖挑开了对方胸前的衣襟。
顾怜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那黑衣人锁骨下方，纹着一个诡异的图案——一只缠绕着荆棘的鸟，眼睛处是血红的。
顾怜不认识这标志，但本能地感到一阵不舒服。
萧绝的眼神更冷了几分：“‘荆棘鸟’……冲着《青囊书》来的？”
《青囊书》？
顾怜想起来了，好像是原主她爹，也就是上一代神医留下的什么了不得的医书秘籍，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引得江湖觊觎。
原主这次出门，似乎就是为了躲避这无休止的追杀？
顾怜心里骂了一声贼老天，给她这么个烫手山芋。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和疲惫：“什么《青囊书》？
我不知道。
我只是个大夫，只想找个地方安生过日子。”
萧绝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顾怜叹了口气，揉了揉依旧发软的膝盖，语气带上了几分破罐破摔的无奈：“萧大侠，你看我这风吹就倒的样子，像是能保住什么绝世秘籍的人吗？
我现在只想找个有床、有热水、有饭吃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她拍了拍自己的药箱，“至于报酬，我大概只剩这点医术能拿得出手了。
你若信不过，现在离开也行。”
萧绝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和那看起来颇为沉重的药箱上转了一圈，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旁边系着的、原本属于黑衣人的几匹马。
“会骑马吗？”
他头也不回地问。
顾怜看着那比她还高的马背，诚实摇头：“不会。”
萧绝解缰绳的动作一顿。
云岫立刻举手，眼睛亮晶晶的：“我会我会！
我可以带小姐！”
最终，顾怜被云岫半扶半抱地弄上了一匹马，坐在云岫身后，紧紧抱着小姑娘的腰。
萧绝独自骑一匹，牵着另一匹驮行李的马，三人两骑，沉默地踏着暮色，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杀戮的林间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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