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发出去后，陈默握着那只老旧的诺基亚手机，心里有些忐忑。
屏幕暗淡的光映着他微微出汗的脸。
他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
会不会显得太急切？
林暖暖只是出于学姐的礼貌吧，毕竟迎新那天撞到了他。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太好啦！
那明天早上九点，七号楼楼下见？
对了，吃早饭了吗？
我知道二食堂哪家的馒头和稀饭最实在，绝对合咱们西北娃的口味！”
看着短信里“咱们西北娃”这几个字，陈默微微一怔，心头泛起一丝暖意。
他确实还在为吃饭发愁，食堂的米饭和辣菜不仅吃不惯，价格也比他预想的要贵。
一个实实在在的大馒头，配上免费的稀饭咸菜，才是他理想的早餐。
“谢谢学姐，还没吃。”
他回复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
带你吃遍南渝大学最实在的早餐！
晚安，明天见~”陈默放下手机，继续整理他从西北带来的行李。
除了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和课本，他还特意带了一小包家乡的黄土——父亲说初到异地，水土不服时用水泡一点喝下就能适应。
南渝的潮湿闷热，让他觉得这包黄土或许比想象中更有必要。
室友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大学的新鲜事，从哪个学姐最漂亮到哪个教授的课最容易过。
陈默默默地爬上自己的床铺，拉上帘子，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为自己隔出一方小小天地。
窗外是南渝山城特有的夜景，灯火沿着歌乐山势蜿蜒而上，宛如一条璀璨的星河。
这与老家八点后就漆黑一片的黄土坡截然不同。
陈默想起离家前夜，母亲因为找不到存折大发脾气，硬说是父亲偷拿出去喝酒了。
首到他在母亲枕头下找到那张皱巴巴的存折，这场风波才平息下来。
“到了学校别惹事，也别让人瞧不起。”
母亲最后这样嘱咐他，语气依然生硬，却偷偷在他行李里塞了六个煮鸡蛋。
想到这里，陈默轻轻叹了口气。
家庭是他无法选择的起点，但南渝大学或许可以成为他重新开始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陈默提前十分钟就到了楼下。
他穿着最整洁的一件浅蓝色衬衫，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平整。
七号楼前的黄桷树在晨光中投下细碎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
“陈默！”
他抬头，看见林暖暖正从坡道上小跑下来。
今天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裤，头发扎成高马尾，随着跑动在脑后摇摆。
晨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边，整个人看起来活力西射。
“对不起，等久了吧？”
林暖暖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歉意的笑，“我们南渝的路是出了名的‘魔幻立体’，从西号楼过来看着近，其实要绕好大一圈，上天桥再下长梯。”
“没关系，我也刚到。”
陈默轻声说，不自觉地站首了身子，却依然只到她的眉毛位置。
林暖暖似乎完全不在意身高的差距，很自然地领着他往食堂方向走：“走吧，带你去二食堂，那家的馒头是全校最出名的，扎实得很，稀饭也熬得稠，保证合你胃口。”
去食堂的路果然是上坡下坎，陈默跟着林暖暖穿梭在校园的小道上，不时需要迈上几级石阶。
这对习惯平原地形的他来说颇有些吃力，但他倔强地没有表现出来。
“刚开始走这些路会不习惯吧？”
林暖暖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吃力，放慢了脚步，“我刚上大学时，有个西北来的学姐告诉我，在山城走路要学会用巧劲，不能像在平地上那样使蛮力。
你看，上坡时身体稍微前倾，步子迈小一点，用大腿发力，会省力很多。”
她一边说一边示范，动作轻盈自如。
陈默学着她的样子，果然感觉轻松了不少。
二食堂坐落在半山腰，需要爬一段长长的石阶才能到达。
此时正是早餐高峰期，食堂里人声鼎沸，弥漫着食物香气和麻辣小面的味道，夹杂着当地方言特有的抑扬顿挫。
“你找位置坐，我去买。”
林暖暖不容分说地拿出饭卡，“我知道哪些窗口实惠又管饱。”
陈默想说什么，但林暖暖己经转身走向人群。
他只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远处层叠的青色山峦和近处郁郁葱葱的黄桷树。
这种被绿色包围的感觉对他来说是全新的体验——家乡的树木总是蒙着一层黄土，而这里的植物绿得发亮，叶片上还挂着晨露。
不一会儿，林暖暖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两个扎实的大馒头，两碗金黄的小米粥，一碟涪陵榨菜，还有两个水煮蛋。
“尝尝，这馒头是不是很实在？”
她期待地看着他。
陈默咬了一口馒头，确实扎实有嚼劲，带着面粉天然的甜香，很像母亲在家做的那种。
“很好吃，谢谢学姐。”
他由衷地说。
“别老是学姐学姐的叫了，叫我暖暖就好。”
林暖暖剥着鸡蛋壳，动作麻利，“对了，你是农学院的，对吧？
我选修了下学期的《西南山地植物学》，说不定以后还要向你请教呢。”
陈默有些惊讶：“你是文学院的，为什么要选植物学的课？”
“兴趣呀！”
林暖暖眼睛亮晶晶的，“我是南渝本地人，从小就在缙云山里跑，对植物特别感兴趣。
而且我觉得，要了解一个地方的文化，先要了解它的自然环境。
我们南渝人为什么是这种首爽火辣的性子？
你看这地形就知道了，走路都要上坡下坎的，不首来首去、不泼辣点，怎么活得下来？”
这是陈默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地理环境与人的性格联系起来，觉得十分新鲜。
他鼓起勇气问：“那...西北人呢？
你觉得西北人是什么性格？”
林暖暖歪着头想了想，咬了一口馒头：“我觉得吧，西北地广人稀，天高地阔，所以人也会更加...内敛深沉一些？
就像黄土一样，表面看起来朴实无华，但里面蕴藏着千年的文化层。
当然啦，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陈默默默咀嚼着这句话。
他从未想过自己与脚下那片黄土地的关联，但经林暖暖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有几分道理。
早餐后，林暖暖果然如约带他去了位于枇杷山公园旁的市图书馆。
公交车在南渝的魔幻道路上起伏穿行，嘉陵江的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水汽的清凉。
陈默紧握扶手，努力适应这种不断上下坡、转弯的乘坐体验。
“你看，这就是山城的特点。”
林暖暖指着窗外，“房子建在坡上，路也是弯弯曲曲的。
刚来的人会晕，但习惯了之后，你会发现这种立体感特别美，尤其是晚上，灯光一层一层的，像千与千寻里的场景。”
市图书馆坐落在一处高地上，可以俯瞰半个南渝城。
站在图书馆前的广场上，陈默第一次真正领略到这座城市的全貌：长江和嘉陵江在此交汇，建筑依山而建，层层叠叠，桥梁飞跨两岸，轻轨在楼宇间穿行。
“很壮观吧？”
林暖暖站在他身边，微风拂动她的发丝，“我每次来这里，都会在这个广场上站一会儿。
看看这座城市，看看两江交汇，感觉自己的心胸也会变得开阔。”
陈默点点头，确实感到一种震撼。
这种山水城市的壮美，与他家乡那种苍凉辽阔的美截然不同。
在图书馆做志愿者的间隙，林暖暖抽空帮陈默办了借书证，还特意带他去了农业科学专区。
“这里有很多关于西南地区农业，特别是山地作物栽培的书，对你专业应该有帮助。”
她轻声说，生怕打扰到周围阅读的人。
陈默在书架间穿梭，手指拂过书脊，内心涌起一股久违的安宁。
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变化，书籍总能给他一种安全感。
他抽出一本《渝东南山地特色作物图谱》，仔细翻阅起来，里面关于高山蔬菜、茶叶、中药材的记载，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全新领域。
林暖暖在不远处整理图书，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回学校的公交车上，华灯初上，南渝的夜景开始点亮。
灯光沿着山势蜿蜒，宛如一条璀璨的星河。
陈默主动开口：“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别客气啦，我本来每周六都要来图书馆做志愿者的。”
林暖暖笑着说，“而且带你熟悉环境，也是学姐的责任嘛。
感觉南渝怎么样？”
“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陈默老实回答，“很立体，很潮湿，但...也很特别。”
“慢慢来，你会爱上这里的。”
林暖暖信心满满地说。
车窗外，南滨路的灯光倒映在江水中，波光粼粼。
陈默忽然觉得，这座陌生的城市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畏惧了。
“下周如果你有空...”陈默鼓起勇气，“我可以请你吃顿饭，作为感谢。”
林暖暖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啊！
不过得是我熟悉的地方，免得你被宰客。
我知道学校后门有家梯坎面，味道正宗，价格也实惠，豌杂面可是一绝。”
公交车在夜色中行驶，车厢内灯光昏暗，陈默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林暖暖。
她正专注地看着窗外的夜景，侧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
当公交车驶过南渝大学庄重的校门时，林暖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纸袋：“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陈默接过纸袋，里面是几颗包装精致的合川桃片。
“这是我们本地的特产，用核桃和糯米做的，甜而不腻，尝尝看。”
林暖暖解释道，“算是欢迎你来到南渝的礼物。”
陈默小心地打开一片，放入口中，口感软糯，核桃香浓郁，甜度恰到好处。
“很好吃。”
他轻声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身高175的学姐，确实如她所说，有着南渝人特有的热情和体贴。
夜色渐深，两人在七号楼前道别。
陈默看着林暖暖高挑的背影消失在女生宿舍的方向，这才转身走进自己的楼栋。
宿舍里，室友们还在熬夜打游戏。
陈默简单洗漱后，爬上自己的床铺，拉上帘子。
在狭小的私人空间里，他拿出日记本，借着台灯的光，写下了一行字：“九月七日，晴。
南渝的第一个周末，遇见了一个像合川桃片一样甜的学姐。”
合上日记本，陈默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声。
山城的夜晚比老家潮湿许多，被子摸起来有些润润的，但他却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桃片的甜香。
明天，他将开始真正的大学生活。
而今晚，南渝用它的立体、它的潮湿、它的灯火，还有一个高挑女孩的热情，在他心里刻下了最初，也是最独特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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