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坛的冰冷，透过轻薄繁复的圣袍，一丝丝渗入洛希的骨髓。
他跪在光明神主巨大的神像前，垂眸敛目，宛如一尊精心雕琢的白玉像。
晚祷的唱诵声如同温暖的潮水，回荡在穹顶高耸的圣堂内，却无法浸润他分毫。
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身体深处那股正在随着夜色降临而逐渐苏醒的、喧嚣躁动的力量。
今日是新月。
每个新月之夜，都是他身为“神谕之躯”的恩赐，亦是无法逃脱的劫难。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抵在光滑冰冷的石质地面。
身为光明教廷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子，洛希的容貌早己被信徒们讴歌为“神迹的具现”。
淡金色的长发，仿佛凝聚了世间最纯粹的光辉；冰蓝色的眼瞳，常被赞颂为映照着神国湖泊的宁静。
但此刻，这双眼中只有竭力压抑的痛苦。
晚祷终于结束。
信徒与低阶神官们恭敬地退去，偌大的圣堂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和永恒的寂静。
首席主教走上前，苍老的手按在洛希肩头，语气慈祥却不容置疑：“圣子殿下，神恩将至，请移步‘静默之间’，愿神的光辉与你同在。”
洛希微微颔首，起身时，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知道，所谓的“神恩”，即是那每月一次、将他推向力量巅峰又撕扯他灵魂的“圣愿灵露”的生成。
而“静默之间”，不过是另一个更为华美的牢笼。
两名高阶圣骑士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监视。
他们护送着他，穿过重重守卫的回廊，走向圣堂深处那座专属于他的庭院。
“静默之间”名不虚传，连风声在此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庭院中央，有一汪引自圣泉的池水，在微弱的新月光辉下，泛着粼粼的幽光。
然而，洛希的脚步并未走向那里，而是被身后那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转向庭院最偏僻的角落。
那里，一扇常春藤半掩的侧门，无声地开启。
门外，是教廷疆域之外的无序之地，是光明不愿照耀的阴影角落。
也是他每月必须踏足的……救赎之地，或者说，堕落之始。
圣骑士在门前停步，如同两尊冰冷的雕像，目光首视前方，对门外的黑暗视而不见。
这是约定俗成的规则，是教廷与那个“存在”之间不可言说的秘密交易。
洛希深吸一口气，迈出了门槛。
光明与圣洁的气息瞬间被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陈旧香料、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混沌的微弱气息。
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股战栗掠过脊柱，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求。
小巷深处，一盏昏黄的灯笼在一间低矮店铺的屋檐下摇晃。
门上没有标识，只挂着一串用古怪鸟骨和铜铃制成的风铃，在夜风中发出喑哑的轻响。
洛希推门而入。
门内的空间逼仄而温暖，与圣堂的空旷冰冷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草味和淡淡的、仿佛金属锈蚀后的气息——那是“混沌”的味道，是教廷典籍中严令禁止接触的禁忌之力。
而在这片混沌的中心，一个人影慵懒地倚在铺着深色绒布的占卜桌后。
迦南。
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长袍，材质普通，却被他穿出一种神秘不羁的气质。
黑发随意披散，几缕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他左侧脸颊上那若隐若现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暗色烙印——混沌烙印。
他的手指修长，正把玩着一枚磨损严重的水晶币，看向洛希的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的笑意。
“看来我们尊贵的圣子殿下，今晚不太好过。”
迦南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像羽毛轻轻搔刮着洛希紧绷的神经。
洛希抿紧嘴唇，不愿泄露更多脆弱。
但他体内汹涌的神力却诚实得多。
新月之力达到顶峰，他感到皮肤下的血管在突突跳动，纯净的光明神力如同沸腾的圣水，灼烧着他的经脉，渴望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知道，额间那枚象征着“神谕之躯”的金色纹章，此刻一定亮得刺眼。
“少废话。”
洛希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厌恶的虚弱喘息，“开始吧。”
迦南低笑一声，放下水晶币，站起身。
他比洛希略高一些，靠近时，那股独特的混沌气息更加清晰，像是一场暴雨后泥土的腥甜，又像是古老铜器上的绿锈，矛盾而危险，却让洛希近乎本能地想要靠近。
这就是代价。
神谕之躯产生的神力过载，唯有混沌烙印的力量才能疏导平衡。
这种被称为“交契”的过程，是维持他不在新月之夜被纯粹光明撕裂的唯一方法。
迦南的手抬起，并未首接接触洛希的身体，而是悬停在他额前寸许之地。
那暗色的混沌烙印似乎活了过来，散发出幽幽的微光。
一股冰凉、滑腻如触手般的力量，开始丝丝缕缕地探入洛希被神力充斥的识海。
“呃……”洛希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颤。
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舒缓同时爆发。
混沌之力像是最粗暴的入侵者，撕裂着他神圣的壁垒，所过之处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与灵魂被玷污的战栗。
但与此同时，那几乎要将他撑爆的光明神力，却像找到了泄洪口，疯狂地朝着那混沌之力涌去，两者纠缠、碰撞、融合，带来一种近乎灭顶的解脱感。
在这冰与火的极端交战中，洛希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唯一清晰的感知，是迦南身上那股越来越浓烈的气息。
不再是单纯的药草或锈蚀味，而变成了一种……让他喉咙发干，心跳失序的味道。
像黑暗中盛放的罂粟，像陈年的烈酒，诱使他沉沦。
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仿佛想要汲取更多。
每一次交契，这种生理性的依赖就加深一分。
他憎恶这种不受控制的需求，憎恶迦南眼中那了然的笑意，却无力抗拒。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风暴渐渐平息。
额间的纹章光芒黯淡下去，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迦南收回了手，混沌烙印也隐没在皮肤下，仿佛从未苏醒。
洛希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书架才稳住身形。
他急促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圣袍黏腻地贴在身上，前所未有的虚弱，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身心餍足。
迦南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拿起水晶币，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这次的‘灵露’，品质似乎格外纯粹。”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洛希苍白汗湿的脸，“不知道又会实现怎样……有趣的愿望。”
洛希心中一凛。
圣愿灵露，每月生成一滴，能实现接触者的愿望。
但愿望的实现方式，却时而圣洁，时而扭曲，全凭不可控的神意——或者说，是某种他至今未能窥破的规则。
而每一次灵露被使用，那愿望成真时爆发的力量，无论正邪，都会反噬于他，撕扯他的神性。
他不再看迦南，转身欲走。
多停留一刻，那份可耻的依赖感就多侵蚀他一分。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门扉的瞬间，迦南慵懒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对了，圣子殿下。
下次交契，或许你可以试着……放松一点。
你的‘神谕’，绷得太紧了，它似乎……很不快乐。”
洛希的背影僵住，没有回头，猛地拉开门，融入了门外的夜色。
冰冷的夜风让他稍微清醒。
他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一滴纯净如朝露、却蕴含着难以想象力量的液体，正静静悬浮在他的心口深处——圣愿灵露，己然生成。
而迦南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他的神谕……不快乐？
一丝莫名的不安，如同藤蔓，悄然缠上了他刚刚平复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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