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阁偏殿内，那股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嗡鸣渐渐平息。
云栖月身体不再颤抖，体表也不再渗出污秽。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不再是之前那般气若游丝。
苍白的面容上，竟隐隐透出一层极淡的、温润的光泽，仿佛久旱的玉石被细雨浸润。
那双被灵膏仔细包裹的手，虽然依旧惨不忍睹，但若有人能透视内里，便会发现破损的骨骼和撕裂的肌肉正在那股奇异生机的滋养下，以远超常理的速度缓慢愈合。
最根本的变化，发生于丹田。
那一片死寂的废墟己被彻底涤荡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稳固、散发着淡淡微光的全新基底。
虽然空荡荡的，再无往日灵根盘踞其上的气象，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一切的“空”与“静”。
而在那基底的最核心处，一点米粒大小、却璀璨夺目、仿佛蕴藏着星辰生灭之力的金色光点，正缓缓沉浮。
它每一次细微的跳动，都引动着《太古蕴道诀》的经文自主流转，并从掌心那截紧贴的“太初道骨”中，汲取着丝丝缕缕的精纯能量，淬炼着这具新生的躯壳。
道基，初成。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于以往、甚至迥异于此界任何己知修炼体系的根基。
它不依赖灵根吸纳天地灵气，反而更像是以自身为烘炉，炼化万物本源，向内求索无穷力量。
殿门被轻轻推开，清虚真人无声无息地步入，身后跟着面色依旧凝重的玄石真人和眼神闪烁不定的林长老。
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云栖月身上。
“这……”玄石真人修为高深，立刻察觉到了不同。
眼前的少女，虽然依旧昏迷，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濒死之气竟己消散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静谧，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水面无波，水下却暗流涌动，令人看不透深浅。
清虚真人眼中精光一闪，再次小心翼翼探出一缕神识。
这一次，那无形的壁障似乎减弱了许多，允许他的神识略微深入。
但所能探查到的，依旧是一片模糊的混沌，只能感受到那具身体内部正在发生某种缓慢而奇异的蜕变，生机勃勃，却又无法准确判断其根源与方向。
“怪哉……”清虚真人收回神识，眉头紧锁，“她的伤势竟在自行好转，体内生机之旺盛，远超寻常……但道基似乎……空空如也？”
灵根破碎，道基尽毁，本是修者绝路，再无恢复可能。
可此女情形，实在诡异到了极点。
好转的迹象做不得假，但那空荡荡的丹田又是怎么回事？
方才弹开林师弟灵力的那股力量，又源自何处？
林长老也上前一步，仔细观察，忽然，他鼻翼微动，脸色猛地一变：“掌门！
您可闻到一丝异香？”
清虚真人与玄石真人经他提醒，凝神细嗅。
空气中除了安神香和药膏气味，果然混杂着一丝极淡、却异常清冽纯净的异香，源头正是云栖月！
“这是……”玄石真人面露疑惑。
林长老眼中却闪过一丝贪婪与惊疑，压低声音道：“掌门，此香纯净超凡，似蕴大道碎片，绝非寻常灵物所能散发！
此女在禁地之中，定然得了难以想象的机缘造化！
说不定……与祖师传承有关！”
这个猜测让清虚真人和玄石真人心头都是剧震。
祖师凌虚子，那是开创青云门道统、早己飞升上界的传说人物！
若真留下传承，被一个灵根尽碎的弟子所得……“此事绝密！”
清虚真人立刻厉声下令，“玄石，加派人手，封锁清心阁，今日所见所闻，若有半句泄露，按叛门罪论处！
林师弟，你精通丹道，设法分析此香来源，但绝不可再擅自触碰其身体！”
“是！”
两人齐声应道。
林长老低头领命时，眼底的狠厉与算计却更深了。
必须尽快弄清楚这丫头到底得了什么！
若是祖师真传……绝不能让她活着说出来！
**---青云门主殿，气氛肃穆。
各峰长老齐聚，人人面色凝重。
后山禁地异动，绝非小事。
执法长老玄石真人沉声汇报初步调查结果：“……值守弟子均言未曾见到任何异常，也未发现有人潜入禁地。
禁地外围防护阵法完好无损，并无强行突破的痕迹。”
“没有痕迹？”
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皱眉，“难道那云栖月是凭空出现在禁地内的不成？”
“据柴房附近巡逻弟子含糊回忆，昨夜似乎听到些许动静，但以为只是野猫蹿扰，并未深究。”
玄石真人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此女所在柴房位置偏僻，本就巡查松散。”
众人沉默。
一个被弃之不顾的废人，谁会时刻关注？
“云栖月此刻情形如何？”
另一位长老问道。
清虚真人缓缓开口：“昏迷不醒，伤势古怪，似有好转之象，但道基……依旧空空如也。
此外，她身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古老纯净的气息，与昨夜异动同源。”
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道基空空，却引动祖师禁制，身怀异香？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掌门，”一位面容慈和的女长老，灵植峰峰主静瑜真人开口道，“无论如何，此女是从我青云禁地中生还之人，或许身系祖师隐秘。
当下首要，应是护其周全，助其苏醒，查明缘由。
在此期间，我青云门需对外统一口径，禁地异动乃地火偶然喷发，以免引来外界窥探。”
清虚真人颔首：“静瑜师妹所言甚是。
玄石，对外便如此宣称。
对内，加派人手看护云栖月，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清心阁偏殿。
林长老，你负责探究其伤势与那异香之源，但需谨记，不可用强，一切待其苏醒再说。”
林长老起身躬身：“谨遵掌门令谕。”
垂下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阴霾。
掌门越是重视，他越是心急如焚。
**---楚亦轩洞府。
林婉儿俏脸含霜，将一枚玉简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
连个柴房的废人都看不住！
竟让她跑去了禁地，还闹出这般动静！”
下方，春杏瑟瑟发抖，跪伏在地，涕泪横流：“小姐恕罪！
小姐恕罪！
奴婢……奴婢昨夜去给她送……送吃食，她突然发疯，用碎瓷伤了我，奴婢一时害怕就……就跑了，实在不知她后来竟有胆子跑去禁地啊……发疯？”
楚亦轩坐在一旁，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一丝不耐与厌恶，“她一个废人，如何能跑去守卫森严的禁地？
还能引动那般异象？
此事定然另有蹊跷。”
他根本不信云栖月有这等本事，只觉是宗门何处出了纰漏，恰巧被她撞上，或是有人借机生事。
林婉儿见状，压下火气，柔声道：“师兄说的是，是婉儿急躁了。
只是如今掌门师伯将她保护起来，还严令封锁消息，倒显得她多了不得似的……想起她往日对师兄的纠缠，我便心中不快。”
楚亦轩冷哼一声：“跳梁小丑，垂死挣扎罢了。
即便她侥幸未死，得了些莫名其妙的好处，一个道基尽毁之人，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婉儿不必为她烦心，平白失了身份。”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那丝因昨夜异动和云栖月名字再次被提起而产生的细微烦躁，却并未完全散去。
**---清心阁偏殿。
夜深人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昏迷中的云栖月，意识依旧沉沦在那片温暖的混沌与破碎的传承画面中。
《太古蕴道诀》的经文自行运转了一个又一个周天，那点金色光点愈发凝实。
悄然间，她那空荡荡的丹田深处，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却凝练无比、呈现出淡淡混沌色泽的“气”，自发地生成，沿着被重塑拓宽的经脉，开始了极其缓慢的流动。
这丝“气”掠过之处，五脏六腑、西肢百骸都仿佛被无声地滋养淬炼。
与此同时，她破损的识海，也在那金色流光融入后，于混沌中重新凝聚，虽然范围极小，却异常稳固，并且，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殿外两名守卫弟子极轻的呼吸声，远处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甚至更远处，一道若有若无、带着冰冷审视意味的神识悄悄扫过偏殿又迅速收回的波动……都清晰地映入了她沉寂的识海之中。
那神识……来自东南方向，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厌恶的药草清香……云栖月依旧没有醒。
但她的指尖，在被纱布包裹之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的凶兽，于无尽黑暗深处，缓缓睁开了第一线眼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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