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翰林晨雾未散,青石板路还带着一夜的湿气。
任婉一身略显陈旧的青色官袍,站在了翰林院那扇标志着天下文枢的朱红大门前。
飞檐斗拱,庄严肃穆。
这里曾是前世她梦寐以求、最终却摔得粉身碎骨的地方。
如今重临,心中没有初入官场的激动与惶恐,只有一片历经冰封的沉静。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翻涌的回忆压下,抬步迈过了那高高的门槛。
翰林院内的气象,与外间的世俗喧嚣截然不同。
古木参天,亭台雅致,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淡淡的书卷陈味。
往来之人,无论年长年轻,皆步履从容,言谈低缓,自有一股清贵之气。
然而,在这份看似平和的表象下,任婉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来,探究、好奇,更多的是审视与衡量。
一个寒门子弟,因一场诗琴会便被破格录入这清贵无匹的翰林院,在许多人眼中,无异于山鸡闯入了凤凰巢。
“哟,这位便是昨日在诗琴会上大放异彩的任婉任贤弟吧?”
一个带着几分刻意亲热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任婉转头,只见一个同样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面容白净,嘴角带笑,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
孙世文。
前世那个口口声声“同出寒门,理当相互扶持”,却在关键时刻从背后捅来一刀的“同窗”。
任婉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依礼微微拱手:“在下任婉,见过孙兄。
‘大放异彩’实不敢当,不过是偶得侥幸,诸位大人错爱罢了。”
孙世文热络地上前,仿佛多年老友般拍了拍任婉的肩膀,声音却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庶吉士听见:“贤弟何必过谦?
你的才情,可是连张相都赞不绝口的。
我等寒窗苦读十数载,方得跻身于此,贤弟却以一曲琴音便首入翰林,真是……令人羡煞啊。”
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地叹道,“只是这翰林院,不比外面。
规矩多,讲究也多,贤弟初来乍到,许多事还需慢慢适应,切莫因一时得意,行差踏错才好。”
这番话,明着是关切提醒,暗地里却句句带刺。
先是点明任婉的晋升并非“正途”,暗指其根基浅薄;再以“规矩”敲打,暗示她不懂官场生态;最后那句“行差踏错”,更是充满了不祥的预示。
若是前世那个天真单纯的任婉,或许只会感到一丝不适,却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但此刻,任婉只是平静地看着孙世文表演,目光清澈,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的心思。
“多谢孙兄提点。”
任婉语气平淡,既不热络,也不显疏离,“在下自知学识浅薄,日后定当恪尽职守,谨言慎行,向诸位前辈同僚虚心请教。
至于规矩,”她微微一顿,抬眼扫过周围,声音依旧平稳,“既是朝廷法度,翰林规章,遵守便是,想来只要心存敬畏,总不至于轻易犯错。”
她不接“羡煞”的话头,也不辩驳“得意”之说,只将话题引向“恪尽职守”和“遵守规章”,西两拨千斤,将孙世文的软钉子原封不动地挡了回去。
孙世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与阴鸷。
这寒门小子,反应竟如此沉稳?
与他预想中的惶惑或争辩完全不同。
这时,有书吏前来引领新晋翰林去办理手续、领取腰牌文书。
孙世文只好干笑两声:“贤弟先去忙,为兄晚些时候再为你引见其他同僚。”
任婉再次拱手:“有劳孙兄。”
转身跟着书吏离开,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毒蛇,紧紧黏着。
她心中波澜不惊,只有一片冷意。
孙世文,前世的债,今生我们慢慢算。
这翰林院的舞台己经搭好,你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而我的棋局,也己落下了第一子。
办完一应琐事,任婉被分配到一间狭小却整洁的值房。
她坐在书案前,手指拂过冰凉的桌面。
窗外,翰林院古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知道,从踏入这扇门起,真正的较量就己经开始了。
这里的每一句交谈,每一个眼神,都可能藏着无形的刀剑。
寒门出身是她的原罪,也是她的铠甲。
她将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翰林深水中,一步步走向那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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