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浓稠、窒息、带着混凝土和灰尘气息的黑暗。
只有身后书架墙合拢处缝隙里透出的那一丝微弱光线，以及……远处那几乎融入黑暗的、快速移动的轻微脚步声。
“想活命，就跟我走。”
那句话还在冰冷的空气中残留着回音，像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阿瑞斯几乎停止思考的神经。
他没有选择。
身后是想要他命的国际特工，身前是未知的黑暗和一双神秘莫测的蓝眼睛。
活下去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挣扎着从冰冷潮湿的地面爬起，顾不上检查身上的擦伤和撞伤，踉跄着朝着脚步声的方向追去。
暗道极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粗糙冰冷，手指摸上去能感到剥落的涂料碎屑和湿滑的苔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地下管道特有的铁锈味。
脚下的地面并不平坦，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他差点被隐藏的障碍物绊倒。
远处巴黎的警笛声和酒店内部的火警警报在这里变得沉闷而遥远，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模糊背景音。
唯一清晰的，只有前方那稳定而迅速的脚步声，以及他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喘息。
他的眼睛开始逐渐适应黑暗，能勉强分辨出这是一个倾斜向下的狭窄通道，似乎是利用建筑结构之间的空隙改造而成的，绝非酒店官方设计。
那个“凯恩”，或者这具身体的原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在一家豪华酒店的顶层套房设置这样的秘密逃生路线？
还有刚才的爆炸……浴缸下的机关。
那句突兀闪回的记忆：“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他现在占据的这具身体，其原主绝对是一个极度危险、心思缜密、并且时刻准备着应对最极端情况的角色。
一个被全球通缉的“恐怖魔头”？
这个身份似乎正在被一点点证实。
而他现在，正被拖入这个身份所带来的巨大漩涡中心，挣扎求生。
前方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
阿瑞斯也猛地刹住脚步，屏住呼吸，手中的枪下意识地抬起，指向黑暗的前方。
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嘘。”
一声极轻的气音从前方传来。
是那个蓝眼睛。
紧接着，极其微弱的“咔哒”一声，一小团冷白色的光芒亮起，是一支笔形手电，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只够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以及握着手电的那只手——戴着黑色的战术手套，手指修长，看不出男女。
借着手电的微光，阿瑞斯看到通道在这里到了一个尽头，面前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老式的钥匙孔。
那双蓝色的眼睛在冷光下扫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没有在他指向自己的枪口上停留半秒。
对方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威胁，或者说，笃定他不会开枪——至少现在不会。
“跟上。
别出声。
别掉队。”
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依然是那种经过处理的、难以分辨特征的音调。
蓝色眼睛的主人转过身，从手套里抽出一根极细的金属丝，娴熟地探入钥匙孔，微微侧头听着内部的动静。
不过两三秒，又是一声轻微的“咔哒”，铁门被向内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更阴冷潮湿的空气涌了出来。
门后是更深的黑暗，像一张等待吞噬猎物的巨口。
蓝眼睛没有任何犹豫，闪身而入，微光随即没入黑暗。
阿瑞斯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也跟着挤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更加宽阔的空间，但依然黑暗。
手电光柱小心地扫过，照亮了一些巨大的、缠绕着管道和阀门的金属设备，上面凝结着水珠。
这里像是酒店的地下设备层或者废弃的维修通道。
水滴从高处滴落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回音，更添几分阴森。
蓝眼睛的行动路线显然经过精心规划，带着他在巨大的设备和管道迷宫中快速穿行，时而弯腰钻过低矮的管道，时而跨过地面的积水坑。
动作轻盈利落得如同幽灵，对这里的环境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
阿瑞斯拼尽全力才能跟上，这具身体虽然强壮，但似乎也受了些爆炸的冲击，肋骨和后背隐隐作痛，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始终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
他们沉默地行进了大约五分钟，身后的声音己经完全听不见了。
突然，走在前面的蓝毫无征兆地再次停下，同时猛地关闭了手电。
绝对的黑暗瞬间降临。
阿瑞斯肌肉一紧，几乎要惊呼出声，又死死忍住。
他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耳朵里奔流的声音。
前方，极近的距离，传来蓝眼睛压到极致的气音，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别动。
有巡逻。”
阿瑞斯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侧耳倾听，除了水滴声，什么也听不到。
几秒钟后，一阵模糊的谈话声和脚步声果然从远处另一个通道口传来，还有手电光柱晃过的模糊光影。
似乎是酒店安保或者被火警惊动前来检查设备层的工作人员。
他们屏息凝神，隐藏在巨大的管道阴影里，如同两块石头。
巡逻的脚步声和谈话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迷宫般的通道深处。
黑暗中，阿瑞斯能感觉到身边那个人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止，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这种极致的专业和冷静，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寒意。
这个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救他？
等到周围彻底恢复寂静，冷光手电才再次亮起，光线似乎比刚才更弱了。
蓝眼睛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打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又转过几个弯，穿过一道需要手动摇开、锈蚀严重的厚重防火门，他们来到了一个死胡同。
面前是一面斑驳的砖墙，似乎没有任何出路。
蓝眼睛走到墙边，伸手在几块看起来毫无异常的砖头上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按压了几下。
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一块大约一米见方的墙体无声地向内凹陷，然后滑向一侧，露出后面另一个狭窄的通道入口，里面似乎有微弱的自然光透出。
“出去。
左转三十米，第三个垃圾箱后面，有准备好的车钥匙和衣服。
车是黑色的雷诺，停在路边。”
蓝眼睛语速极快地说道，依旧没有看阿瑞斯，而是警惕地注意着身后的黑暗，“换掉你这身显眼的衣服，十分钟内离开这个街区。”
阿瑞斯愣住了。
这就分开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冷静的蓝色眼睛：“你是谁？
为什么帮我？”
蓝眼睛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一丝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某种……深藏的、冰冷的讥诮。
“帮你？”
那经过处理的声音似乎轻笑了一下，但冰冷无比，“我只是在回收重要资产。
别搞错了，凯恩先生。
或者……无论你现在以为自己是谁。”
阿瑞斯如遭雷击，血液瞬间冰凉。
这个人知道！
知道他可能不是原来的凯恩！
没等他反应过来，蓝眼睛己经将一件冰冷坚硬的小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
是一个一次性手机。
“会用的时候，自然知道怎么用。”
蓝眼睛说完，猛地将他推向那条透着微光的通道，“现在，滚出去。
活下去。
我们……很快会再见。”
身后的暗门迅速合拢，将他彻底隔绝在外面的世界。
阿瑞斯站在一条肮脏、散发着尿骚味的小巷里，远处是巴黎街头的喧嚣和依旧隐约可闻的警笛声。
黎明的微光勉强照亮了堆满垃圾箱的巷口。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廉价的一次性手机，又看向那面严丝合缝、再也找不到入口的墙壁。
回收重要资产？
无论我现在以为自己是谁？
冰冷的恐惧，比之前被无数枪口指着时更深沉的恐惧，一点点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不仅仅是被追杀的猎物。
他似乎还是一个……被更大阴谋裹挟的棋子。
而棋手，刚刚露出了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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