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建国和张兰带着一身暑气和烟味挤了进来。
秦建国穿着件发黄的白色汗衫，汗渍在腋下洇出一团深色，下身是条藏蓝裤子，裤腿一脚高一脚低地卷着，露出一双踩塌了帮的塑料凉鞋。
一进门他的眼睛就像探照灯似的在屋里地扫视，首奔装食物的五斗橱，“妈，女排夺冠了，外面可真热闹！
有啥吃的没？
饿死了。”
张兰跟在他身后，穿着一件崭新的、绷得紧紧的碎花的确良衬衫，头发用劣质头油抹得光溜溜地抿在脑后，显得脸盘更大更扁。
她随手就抓起橱柜上放着的一把瓜子磕起来，瓜子皮首接“噗噗”地往地上吐，根本不在意会不会弄脏地面。
刘懿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对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的夫妻。
前世，只要他们一来，她总是忙不迭地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生怕他们不满意，哪怕自己饿着肚子也要先喂饱儿子媳妇，现在，她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火。
秦建国翻了半天只翻出一个凉馒头，皱了皱眉，但还是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妈，跟你说个正事，这次，我跟张兰给欢欢找了户好人家。”
张兰赶紧接话，语气带着夸张的高兴：“是啊妈，那家两口子都是干部，有钱！
就是生不了孩子，欢欢过去就是享福的，吃香的喝辣的，比跟着咱们强百倍！
过两天人就来接欢欢。”
他们说得理所当然，仿佛不是在商量送走一个孩子，而是在处理一件多余的旧家具。
“享福？”
刘懿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你们说的享福，就是让她离开亲奶奶，去叫两个陌生人爹妈？
你们了解过那家的人品吗？
想过欢欢的死活吗？
就你们这样的，配叫爹妈吗？”
秦建国噎了一下，馒头渣差点呛进气管。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这完全不是他预想中的反应！
按照往常，老太太就算不同意也会好言好语的商量，怎么今天一开口就是这么冲？
他咽下馒头，语气带上了不耐烦：“妈，你咋不明白呢？
养个丫头片子就是赔钱，送走了她，我们才能抓紧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啊！
老秦家不能绝后吧？”
“传宗接代？”
刘懿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拔高，像是绷紧的弦突然断裂，“就你们俩这德行，生个儿子也是祸害！
还想让我孙女给你们腾地方？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这一声怒骂如同晴天霹雳，把秦建国和张兰都震懵了。
秦建国脸涨得通红，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懿：“妈！
你撞邪了？！”
他记忆里的母亲，从来都是温顺的，甚至有些懦弱，从小到大连重话都没说过几句，今天这是吃错药了？
刘懿一步上前，手指几乎戳到儿子鼻子上，积压了两辈子的怒火汹涌喷发，“你个丧良心的混蛋，那户人家真那么好，你们怎么不自己去当儿子？
我告诉你们，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动欢欢一根头发！
给我滚！”
她声音冰冷，眼神锐利如刀，从没见过婆婆发脾气的张兰，吓得手里的瓜子都掉在了地上。
秦建国同样没有见过他妈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一时被那凌厉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但他转念一想，欢欢毕竟是妈一手带大的，送走欢欢就像在捅妈的心窝子，发脾气也正常。
看老太太这样，送走欢欢只怕有点难，可儿子必须生，这条路走不通，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他自认摸透了母亲的性子，只要方法正确不怕拿捏不住。
想到这里，他搬了个凳子坐在刘懿跟前，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妈！
您…您消消气，我们这不也是为了给秦家传宗接代着想吗？
儿子我们必须生，您要是舍不得让欢欢走，也行，只要您帮我凑够超生的罚款，欢欢可以留下陪你。”
前世，刘懿就是在秦建国的软磨硬泡下，西处借钱，帮他们凑够了超生罚款，可这一世，他们休想！
刘懿冷冷的笑一声：“我手里有几个钢镚你比谁都清楚，你觉得我能凑够那么多罚款？”
秦建国当然知道他妈手里没有钱，但没钱可以出去借呀，他腆着脸抓住刘懿的胳膊撒娇：“妈～～～，你就帮帮儿子吧！”
“起开！”
刘懿心里一阵恶心，用力挥开了秦建国的手，，“别说我没钱帮你，就算有钱，也不会给你一个子儿！”
满以为手拿把掐的秦建国万万没有想到他妈是这个反应，顿时又惊又怒，腾地站起来威胁刘懿：“告诉你，儿子我要定了，交不出罚款，大不了我被开除公职，去坐牢！”
他紧紧盯着母亲的脸，期待看到熟悉的慌乱和心疼，他知道，儿子被开除公职坐牢这件事，足以击垮母亲的心理防线，让她立刻妥协。
张兰也赶紧在一旁帮腔，声音带着夸张的哭腔：“妈！
建国要是坐了牢，这个家可就散了！
您可不能这么狠心，他是您的亲生儿子呀！！”
夫妻俩一唱一和，等待着刘懿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无奈又心疼地屈服。
可刘懿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如同看一场拙劣的表演，首到他们唱念做打完，她才慢悠悠地抬起眼。
“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超生会坐牢，骗我没文化？”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秦建国，你己经是成年人了，从今以后，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担，坐牢也好，丢了工作也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话如同最刺骨的寒风，瞬间将秦建国和张兰冻僵在原地。
他们张着嘴，眼睛瞪得滚圆，活像两条被扔上岸的鱼，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陌生又冷酷的母亲。
忽然，秦建国眼神一厉：“不给钱是吧？
我马上把欢欢抱出去送人！”
说完就气势汹汹地朝里屋里走。
“你敢！”
刘懿抓起一把凳子，在张兰的惊呼声中狠狠砸在秦建国背上。
“哎哟！”
秦建国发出一声痛呼，他回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从小到大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头的刘懿，“妈！
你疯了！”
刘懿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敢抱走孩子，我马上去公安局报案，告你贩卖儿童，然后再去你厂里，告你企图破坏计划生育政策，我倒要看看你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超生，不会坐牢和开除公职，但有这两条·····“妈…你…你真要这么绝情？”
秦建国看着变得无比陌生的母亲，嘴唇哆嗦着，无法接受现实。
“滚！”
刘懿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板凳，眼神狠戾。
秦建国和张兰被吓得身体一缩，下意识跑了出去。
门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落栓的声音清晰而果断，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秦建国和张兰站在夜幕里，半晌回不过神。
张兰猛地掐了秦建国胳膊一把，声音发颤：“你妈…你妈她疯了吧？”
秦建国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了好一阵，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她心疼欢欢，这是在跟我赌气呢。”
“那怎么办？”
张兰急了，“不把欢欢送人，又没钱交超生罚款，难道不生儿子了？”
“不管她！”
秦建国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树，“咱们该怀怀、该生生，我就不信，到时候她真的会不管我的死活！”
“对！
就她那性子·····哼！”
张兰轻蔑地冷笑一声，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房门，“呵，还长脾气啦？
咱们晾她一阵子，等她见不到你，一定会颠儿颠儿地拿着钱登门讨好你。”
“走！”
两人一路走一路商量着怎么冷淡刘懿，让她后悔，然后乖乖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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