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定安王府的每一寸砖瓦，唯有世子妃云苏所在的清芷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院内寂静无声，只有人影绰绰，脚步轻盈，气氛却紧绷如弓弦。
云苏一袭素白长裙，立于庭中那棵她亲手种下的百年海棠树下，清丽的面容在灯火映照下，冷若冰霜，没有半分平日的温婉。
她的贴身侍女青竹快步从内室走出，手中捧着一个沉重的紫檀木匣，低声道：“主子，药房内所有珍稀药材，共计三百六十二种，皆己按您的吩咐装箱封存。
那些您亲手炮制的丹丸，也一并收好了。”
云苏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院中那一个个被贴上封条的箱笼。
那些箱子里，没有一件是寻常的金银珠钗绫罗绸缎。
它们是她嫁入世子府三年来，真正的心血所在。
有她从南疆异人手中换来的千年血参，有她在北境雪山寻得的凛冬雪莲，更有她耗费无数心力培育出的、能解百毒的龙鳞草。
这些东西的价值，寻常人根本无法估量，但在世子萧珏眼中，恐怕还不如他那位心尖尖上的表妹云莞儿的一根发簪。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三个时辰前，那间本该是他们夫妻二人最私密的寝殿内，他将云莞儿护在身后，字字句句，如淬毒的利刃，剖开了她三年的痴心妄想。
“云苏，莞儿她身子弱，受不得惊吓，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本世子来。”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失了世子妃的体面。”
“够了！
你这身医术，当初若不是为了给莞儿调理身子，你以为本世子会让你进门？”
最后一句话，彻底击碎了她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温情。
原来如此，一切都是为了云莞儿。
她这三年来的嘘寒问暖，她为他挡下的明枪暗箭，她为王府上下操持的辛劳，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交易。
交易？
好，那便算个清楚。
“青竹，”云苏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库房那边如何了？”
青竹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回道：“主子放心。
账房李先生是您的人，早己将府内资产的暗账誊抄完毕。
明面上的东西我们一分未动，但世子爷私库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产业地契，还有他通过您给的药方，与宫中贵人交易得来的奇珍，奴婢都按您的吩咐，尽数置换了出来。
他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空壳子。”
云苏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萧珏总以为她是个不问世事、只知医术的闲散妇人。
他哪里知道，她那双能辨识千百种草药的眼睛，同样能看透人心和账本。
他用来藏匿私产的法子，在她看来，比三岁小儿的把戏还要拙劣。
她不仅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要让他为这三年的利用，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嬷嬷，带着几个家丁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张嬷嬷是王妃派来监视她的眼线，一向仗着身份对她颐指气使。
“世子妃，您这是在做什么？”
张嬷嬷吊着三角眼，语气不善地扫视着满院的箱笼，“深更半夜，如此大动干戈，成何体统！
这些东西，可都是王府的财产，您不能随意搬动！”
云苏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目光落在张嬷嬷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却让张嬷嬷心头无端一寒。
“张嬷嬷，”云苏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是在清点我的嫁妆，难道这也要向你报备？”
“嫁妆？”
张嬷嬷嗤笑一声，“谁家嫁妆是这些瓶瓶罐罐的草药？
世子妃，您别以为老奴好糊弄！”
云苏不怒反笑，她抬手，青竹立刻递上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是我当年的嫁妆单子，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云苏将册子扔在张嬷嬷脚下，“我陪嫁的，是‘济世堂’名下三间铺子，以及我云家世代相传的百草园。
这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瓶一罐，皆由我的嫁妆所出。
如今我要带走，何来‘王府财产’一说？”
张嬷嬷脸色一变，捡起册子胡乱翻了几页，顿时哑口无言。
她只知云苏嫁妆丰厚，却不知竟是这般光景。
济世堂的铺子，日进斗金，那百草园更是传说中培育奇珍异草的宝地。
这些东西所产生的利益，早己远远超过了世子府明面上的产业。
“再者，”云苏上前一步，声音陡然转厉，“我乃圣上亲封的郡主，我的嫁妆，便是皇家的体面。
张嬷嬷，你是想质疑圣上的旨意，还是想说定安王府，敢私吞郡主的嫁妆？”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张嬷嬷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她只是个奴才，哪里敢担这样大的罪名。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她连连摆手，冷汗涔涔。
“不敢，就滚出去。”
云苏拂袖，再不看她一眼，“别在这里，碍了我的眼。”
张嬷嬷屁滚尿流地带着人退了出去，院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青竹解气地啐了一口，又有些担忧地问：“主子，我们就这样走了，世子爷那边……他？”
云苏的目光投向远处灯火辉煌的主院，那里现在应该还上演着郎情妾意的戏码吧。
她轻轻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现在，应该正忙着安慰他的莞儿表妹，哪里有空理会我。
等他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她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世子妃的虚名。
她要的，是自由，是尊严，是让那对狗男女一无所有。
她走到一个不起眼的箱子前，亲手打开，里面并非药材，而是一排排泛着寒光的银针和造型奇特的手术刀具。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抚摸着冰冷的器具，她眼中的迷茫与伤痛，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所取代。
三年的定安王府生活，就像一场漫长而荒唐的梦。
如今，梦醒了。
她抬头望向夜空，一轮残月挂在天际，清冷的光辉洒下，映着她决绝的侧脸。
“时辰差不多了，”她合上箱盖，声音平静地吩咐道，“从后门走，把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
我要让这清芷院，就像我从未住过一样。”
“是，主子。”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早己等候在王府后巷的阴影里。
当最后一个箱笼被悄无声息地搬上车，云苏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囚禁了她三年的华丽牢笼。
这里，曾有过她最天真的期待，也给了她最深刻的背叛。
从此以后，天高海阔，她云苏，只为自己而活。
她转身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身后的一切。
车轮缓缓转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的轻微声响，很快便消融在沉沉的夜色里。
而此刻的世子寝殿内，萧珏正柔声安抚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云莞儿，对于清芷院的惊天变故，他一无所知。
他甚至还在想，等云苏气消了，他再去稍加安抚，她总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
毕竟，离了他这个世子，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去哪里呢。
他从未想过，那只被他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早己悄然磨利了爪牙，不仅挣脱了牢笼，还顺便拆掉了他整个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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