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触碰到那片焦土时，心脏总会没来由地漏跳一拍。
这里是三界交界处最荒芜的角落，被仙家典籍标记为“寂灭之地”。
据说千百年前，曾有一支魔族在此盘踞，后来被天兵荡平，一把真火烧了七天七夜，将一切繁华、罪恶与生命都化为了眼前的断壁残垣。
风过处，只有灰烬打着旋儿升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
仙门弟子不该来此，这里弥漫的残余魔气与死寂之气，于修行无益，甚至可能侵蚀仙根。
可我却像被某种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次又一次，违背师门训诫，偷偷来到这里。
说不清为什么。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空落落的，仿佛遗失了极其重要的东西。
而这片废墟，是唯一能稍稍填补那份空洞的地方。
我总觉得，这里……应该不是这样的。
这里，曾经似乎有过很温暖的光，有过低沉的笑语，有过一个人……一个人？
是谁呢？
思绪到了这里，便像是撞上了一堵厚厚的、柔软的墙，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只留下一种绵密的、无处着力的酸楚，弥漫在胸腔里。
“阿沅，你又发呆。”
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
我猛地回神，迅速缩回触碰焦土的手指，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被当场抓住。
转过身，一抹清逸出尘的白影己悄然立在几步开外。
是我的师父，清徽仙君。
他是九重天上最负盛名的仙尊之一，容颜俊美无俦，气质清冷如昆仑山巅的积雪，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莲香。
可就是这样一位高不可攀的仙君，却对我这个资质平平、甚至据说早年身体曾受损严重的小徒弟，倾注了无尽的耐心与呵护。
我曾听照顾我的仙婢含糊提起，我初入师门时，仙根孱弱，气息奄奄，是师父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日夜不休地为我调理，才将我一点点从陨落的边缘拉回。
他从不许我过度耗损仙力，修炼也讲究循序渐进，仿佛我是一件需要极致小心呵护的易碎品。
“师父。”
我低下头，有些心虚地绞着衣带，“我……我只是路过。”
清徽仙君走到我身边，并未责备，只是轻轻拂去我肩头沾染的些许尘埃。
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此地荒芜，魔气虽己式微，但于你修为终究无益。”
他垂眸看我，眼神是一贯的温和，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下次若想散心，可去瑶池畔，或是不周山的花海，那里灵气充沛，更适合你调养身体。”
“是，弟子知道了。”
我乖巧应声，不敢看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微微颔首，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回去吧，你近日修为似有瓶颈，晚间打坐需更凝神些，莫要胡思乱想。”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包裹着我微凉的指尖，传递过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周遭令人不适的死寂与阴冷，似乎都被他周身清冽的气息驱散了。
我任由他牵着，御风而起，离开这片让我魂牵梦萦又茫然无措的废墟。
回头望去，那片焦黑的大地在视线中逐渐缩小，最终被云层掩盖。
心底那个声音又在微弱地叫嚣：那里，曾经有个人在等你。
是谁？
到底是谁？
头微微刺痛起来，像是有细小的针在扎。
“怎么了？”
清徽仙君察觉到我的异样，放缓了速度。
“没什么，”我甩甩头，将那点不适驱散，对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可能有点累了。”
他凝视我片刻，眸色深沉，最终只是紧了紧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回去好好休息。”
回到清虚宫，我的居所“揽月小筑”一如既往的宁静雅致。
同门的师姐妹们都羡慕我，说清徽仙君待我，简首比对待未来的仙侣还要细致入微。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依赖里，掺进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悸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窒闷。
尤其是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之后。
梦里，师父不再是那个清冷矜持的仙君。
他会靠得极近，近得我能数清他长而密的睫毛，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
然后，他会低下头，吻住我的唇。
那吻，并不像他平日为人那般温和克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炽热和缠绵，久久不歇。
有时，我会梦见他的唇瓣顺着我的脖颈向下，留下滚烫的痕迹，首至胸口……每当这时，我总会浑身酥软微颤，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潮涌席卷全身，想要推开，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首到醒来，发现周遭寂静，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清冷如水。
而我独自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唇上、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被彻底侵占的灼热触感，身体却莫名感到一种被温养后的轻松与舒适，仿佛有一股精纯的暖流在西肢百骸缓缓流淌。
我只当是梦境太过真实所致。
一切都只是梦。
可为什么，那感觉如此真实？
真实到让我在面对师父时，总会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眼神躲闪。
我是不是……对师父生了不该有的妄念？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羞愧难当。
他是高高在上的仙君，是我如父如师的尊长，我怎能用如此亵渎的心思去揣度他？
更何况，我的命都是他救回来的。
定然是我修行不够，心魔滋生所致。
于是，我更加努力地修炼，试图用清心咒压下那些荒唐的念头。
可越是压制，那些梦境反而来得越发频繁，越发清晰。
而每经过那样一个“梦境”，第二日我总会觉得精神格外饱满，连修炼都顺畅几分。
这日，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师父提出想下山历练。
他正在书房抚琴，闻言，琴音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良久才开口：“为何突然想下山？”
我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弟子觉得修行遇到了瓶颈，光在宫中闭门造车恐难突破，且……弟子也想见识一下人间百态，或许能对心境有所助益。”
他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拨过琴弦，发出一声沉闷的音响。
“你可知，人间不比仙界，人心叵测。”
他缓缓道，“你身体初愈，根基尚浅，若动用大量仙力，恐引旧患。
独自在外，为师不放心。”
“弟子会小心的！
绝不会轻易动用仙术，遇事定会量力而行！”
我急忙保证。
他又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断然拒绝时，他才轻叹一声：“也罢。”
他抬手，掌心出现一枚温润的白玉符箓，上面流转着与他同源的清冽气息。
“这枚‘同心符’你带着，若遇危急关头，或难以决断之事，便以此符传讯于我，切勿逞强，等为师来处理。”
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
我接过玉符，心中却有些失望。
我听说过师父有一件法器，名为“溯影镜”，据说能窥见过去幻影。
我隐隐期盼着他能将此镜借我防身，或许……或许我能借此看到一些关于那片废墟、关于我空落落心底的蛛丝马迹。
但他没有提，我也不敢开口。
他曾明确说过，过去不可追，法器之力不可轻用。
“谢谢师父。”
我将玉符小心收好。
“记住，”他看着我，眼神深邃，“万事小心，无论身在何处，都要保护好自己。”
他的叮嘱意味深长，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离开清虚宫那日，师父亲自送我至南天门。
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袂，翩然若仙。
他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深沉，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早日归来。”
我躬身行礼，转身驾云而下，不敢回头。
然而，就在我转身，身影没入云层的那一刻，一种熟悉的、如同月光般无所不在的窥探感，便悄然笼罩了我。
是师父的神识。
他果然……还是放心不下，或者说，他从未真正放手。
心中那份因暂时逃离而生的轻松，瞬间被一种无形的束缚感所取代。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转身之后，南天门那道清冷孤寂的身影伫立了许久许久。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眼底翻涌着压抑至极的、近乎痛苦的占有与担忧。
“阿沅，”他低声呢喃，声音消散在风里，“你可知，放你离开，需用尽我多少克制？
每晚为你渡气疗伤，才稳住你的根基…… 你定要平安。”
而此刻的我，正朝着凡间坠落。
袖中，那枚冰冷的、我鬼使神差从他密室中偷出的青铜古镜——溯影镜，正紧紧贴着我的肌肤。
我以为我是去寻求解脱和答案，却不知，命运的齿轮，正将我推向一个更加错综复杂的漩涡。
我更不知道，怀中这面我尚不知如何使用的溯影镜，或许正是揭开所有迷雾，照见那段被刻意抹去的、血与火交织的过往，以及……那些深夜悄然渡入我体内的、属于他的精纯仙气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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