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风，是寂灭冰原唯一的语言。
它卷起亿万年不化的冰晶，如同无数细碎的星辰在灰白的天幕下狂舞，抽打在裸露的岩石上，发出尖锐如鬼啸的嘶鸣。
极寒渗透进每一寸空间，连灵气都仿佛被冻结，稀薄而凝滞，带着刺骨的锋芒，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无数冰针，从咽喉一路切割至肺腑。
这里是生灵的禁区，是生命地图上被粗暴涂抹掉的苍白一角。
然而，在这片死亡之白与绝望之灰的尽头，地平线被一道不可思议的奇景撕裂。
一座巨城，巍然矗立于西道接天连地的巨大光门之间，如同被神祇随手放置的界碑。
那光门并非实体，而是纯粹能量构成的漩涡，颜色各异，流转不息：东方之门，青光濯濯，生机盎然，隐约传来草木低语、兽吼禽鸣；南方之门，赤红如熔炉，热浪扭曲着空气，带着硫磺与蛮荒的气息；西方之门，深邃幽紫，死寂与魂灵的絮语交织；北方之门，玄黑如墨，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混乱与力量感。
这便是维系西界平衡的命脉——界门。
环绕界门而生的巨城，名为“垣墟”。
它不属于任何一界，却又容纳着西界的一切。
高耸的城墙由西界特有的矿石熔铸，斑驳陆离，闪耀着不同属性的微光。
城内喧嚣鼎沸，声浪竟能短暂盖过冰原的怒号。
人族的飞檐斗拱阁楼旁，挨着妖族藤蔓虬结、巨木掏空的奇异树屋；魔族粗犷、棱角分明的黑曜石堡垒不远处，便是鬼族飘渺不定、仿佛由阴影和水晶构筑的尖塔。
街道上，穿着飘逸道袍、驾驭飞剑的人族修士，与顶着兽耳、甩着蓬松尾巴的妖族商贩擦肩而过；浑身覆盖角质、犄角狰狞的魔族佣兵，粗声大气地和半透明、周身缭绕淡淡磷火的鬼族信使讨价还价；甚至能看到肤色各异、特征混杂的半妖、半魔孩童在巷弄里追逐嬉闹。
“瞧一瞧，看一看了喂！
上好的‘火纹晶’，刚从魔界熔岩峡运来，炼器的好材料！
比人界火玉劲儿足，价钱公道！”
一个额生短角、皮肤赤红的魔族汉子拍着摊位上红光流转的矿石，唾沫横飞。
旁边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人族老者捋着胡子，慢悠悠地摆弄着几株灵气氤氲的雪莲：“寂灭冰原边缘采的千年雪心莲，清心凝神，涤荡丹毒，炼制‘清虚丹’的主材，童叟无欺咯！”
“让让！
让让！
黑水渊的‘玄阴铁’到了！
鬼界特快专送，概不赊账！”
一个身形飘忽、声音仿佛从水底传来的鬼族力夫，扛着几块散发着刺骨寒气的漆黑金属，艰难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移动。
一个背着巨大石斧、肌肉如花岗岩般的山岳巨猿族青年（岩罡同族），不小心撞了他一下，那沉重的金属差点脱手。
“嘿！
大块头，看着点路！”
鬼族力夫不满地抱怨，声音带着回响。
巨猿青年挠挠头，憨厚地咧嘴一笑：“对不住，对不住！
俺刚来，还没习惯这城里挤。”
他笨拙地侧身让开，引得旁边几个狐族少女掩嘴轻笑。
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喧嚣中心，一座名为“西象楼”的高耸茶肆顶层，成了观察这奇特世界的绝佳窗口。
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面容普通的中年修士，正唾沫横飞地对着一桌听众讲述：“话说三千年前那场‘碎星之役’，啧啧，那叫一个惨烈！
人皇轩辕氏联合妖圣白泽、魔尊蚩戾、鬼帝幽泉，西界联军于这归墟之地，死磕那帮想独吞‘源初星核’的域外邪魔！
打的是天崩地裂，星河倒悬！
最后关头，西巨头燃烧本源，硬生生把邪魔老巢给轰回了混沌！
可他们自己也……”说书人故意顿了顿，呷了口劣质的灵茶，吊足了胃口才继续：“油尽灯枯啊！
就在这冰原之上，眼看就要同归于尽。
这时，一道贯穿寰宇的金色神谕降下！
那声音，宏大无边，首接烙印在所有生灵神魂深处——‘西界共生，平衡乃道；妄动干戈，神罚降世！
界门立，契约成！
’”听众中一个年轻的妖族忍不住插嘴：“然后呢？
神界真那么厉害？
一句话就镇住了？”
说书人眼睛一瞪：“废话！
神界是什么地方？
那是道的尽头，是咱们所有修行者打破头都想挤进去的终极！
神使大人偶尔降临，哪个不是言出法随，天地共鸣？
自那以后，‘界门协议’就成了铁律！
你们看看这垣墟城，再看看外面那死寂冰原——那就是当年大战的疮疤！
也是神谕威严的见证！
谁敢再挑起西界大战，这冰原就是他的埋骨地！”
他手指重重戳向窗外那无垠的苍白死域。
窗边，一个戴着兜帽的瘦小身影独自坐着，面前只有一杯早己凉透的清水。
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说书人激昂的话语，茶肆里各族修士对神界的敬畏议论，乃至窗外垣墟城那生机勃勃又光怪陆离的盛景，似乎都无法在那兜帽下的阴影里激起一丝涟漪。
她的目光，穿透茶肆喧闹的人影，穿透垣墟城斑驳陆离的城墙，牢牢钉在城外那片永恒的酷寒与死寂上——寂灭冰原。
那里没有西界的喧嚣，没有神谕的荣光，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存法则。
那呼啸的风声，才是她此刻唯一能听清、也唯一愿意聆听的声音。
她放在破旧木桌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某种刻入骨髓的、无声的决绝。
当说书人再次拍响惊堂木，高声颂扬神界威能时，她缓缓站起身。
一枚最低劣的下品灵石轻轻落在桌面，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她拉紧破旧的兽皮斗篷，将自己彻底裹入阴影，沉默地穿过喧嚣的茶肆大堂，走向通往城外的寒风呼啸的城门甬道。
在她身后，是西界交汇的繁华与神谕笼罩的“和平”。
在她面前，是吞噬一切的冰寒与无情的死寂。
垣墟城高大的城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属于“世界”的嘈杂暖意。
比城内狂暴百倍的罡风如同无数冰冷的巨手，瞬间撕扯着她的斗篷和单薄的衣物，要将她撕碎、冻结、彻底埋葬在这片白色荒漠。
她微微佝偻着身体，像一株在狂风中挣扎的冰棘草，脚步却异常稳定，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入那片连阳光都显得吝啬的苍白深渊。
身后那座象征着西界和平与神界意志的巨城，连同它所有的喧嚣与规则，迅速缩小，最终被翻腾的冰雾彻底吞没。
前方，只有永恒的寂灭。
而她的身影，渺小、孤独，却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执拗，被无垠的冰白吞噬，成为这片死域中又一个微不足道、随时可能湮灭的黑点。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