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带着南域特有的粘稠寒意，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石板路上，晕开一片昏黄的灯火。
青云城西市的晚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雨，早早便散了人气，只剩下零星几个摊主躲在油布棚下，咒骂着这鬼天气。
陈知行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卦摊后面，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衫。
摊子简陋，一张旧木桌，一块写着“卜算吉凶，推演阵法”的布幌，在风雨中微微摇晃。
幌子上的字迹算不上俊秀，却透着一股难得的沉稳力道。
他与周围那些愁眉苦脸的摊主不同，神情平静，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虚划着，雨水顺着棚檐滴落，在他眼中仿佛不是水滴，而是一道道遵循着特定轨迹流动的灵炁线条。
“阵心道瞳”无声运转，世界在他视野里呈现出另一副模样：斑斓的灵炁流在雨幕中穿梭，寻常人看不见的天地能量节点，如同夜空中黯淡的星辰，若隐若现。
这是他天生异禀，也是他如今唯一的依仗。
“喂，小子，收摊了收摊了！
这鬼天气，哪还有冤大头来算卦？”
旁边卖杂货的老王头一边收拾着瓶瓶罐罐，一边嘟囔着。
陈知行微微一笑，也不辩解。
他这卦摊，本就不是为凡人设的。
卜算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等待一丝微乎其微的机缘，或是能看穿他这简陋伪装的真修士。
家族没落，资源耗尽，他卡在元海境初期己近一年。
若无外力相助，仅凭凡尘稀薄的灵炁，恐怕终生无望神通之境。
怀中那块温热的、仅有巴掌大小的暗褐色“混沌阵盘”碎片，是他全部的希望，可惜残破得太厉害，至今无法激发其万一的威能。
就在他准备收起幌子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嚣张的呵斥声打破了雨夜的宁静。
“滚开滚开！
没长眼吗？
挡了我们张公子的路！”
几个穿着锦缎家丁服、气息彪悍的壮汉推开零星的行人，簇拥着一个华服青年走来。
那青年面色倨傲，腰间玉佩灵光微闪，显然是一件低阶法器，修为约在通脉境后期，在这凡俗城池中，己算是一号人物。
“张家的张虎……”老王头脸色一白，赶紧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
张家，青云城三大家族之一，家主乃是元海境中期修士，势力庞大，平日里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那张虎目光扫过冷清的街面，最终落在了陈知行的卦摊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哟，这不是我们青云城有名的‘阵法师’陈大少吗？
怎么，家族垮了，沦落到在街边骗钱了？”
陈知行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上的几枚古旧铜钱。
这些铜钱是他自己炼制的小玩意儿，内含简单的聚灵微阵，算是练手之作。
见被无视，张虎脸上挂不住，冷哼一声，一步踏前，故意踩在卦摊前的积水中，溅起的泥点落在陈知行的裤脚上。
“陈知行，别给脸不要脸！
本公子今天心情好，给你个机会。
我家新得的别院，总觉得风水不畅，你去给布置个‘聚财阵’，若是让本公子满意，赏你几块灵石花花。
若是不然……”他语气转冷，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这分明是故意折辱。
让一个曾经的阵法世家子弟去布置最基础的聚财阵，如同让书法大家去描红蒙学字帖。
陈知行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张彪。
在他的“阵心道瞳”中，张虎周身灵炁涣散，根基虚浮，全靠丹药堆砌，那护身玉佩的能量流转更是粗糙不堪，至少有七八处细微的破绽。
“张公子，”陈知行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雨声，“你的‘青木诀’行至‘膻中穴’时，是否总有滞涩之感？
每逢阴雨，右肋下三寸隐有刺痛？”
张虎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转为惊疑：“你…你怎么知道？！”
这是他修炼急于求成留下的暗伤，除了家中供奉，外人绝不知晓。
陈知行不答，指尖轻轻拂过桌上一枚铜钱，一道微不可察的灵炁注入。
“另外，你腰间这‘清心玉佩’，灵纹刻画有误，‘凝神’符文与‘聚灵’符文节点冲突，长期佩戴，非但无益，反而会 subtly 损耗神魂。
近日是否常感心神不宁，夜半易惊？”
张虎脸色彻底变了，手下意识地摸向玉佩。
陈知行所说症状，分毫不差！
“胡说八道！
这玉佩乃是我爹重金购自‘百宝阁’！”
张虎色厉内荏地喝道，但眼神中的慌乱却出卖了他。
陈知行不再多言，重新低下头，仿佛对方还不如桌上一枚铜钱值得关注。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张虎难堪。
“好！
好你个陈知行！
敢咒本公子！”
张虎恼羞成怒，对左右喝道：“给我砸了他的摊子！
看他还能不能装神弄鬼！”
两名通脉境初期的家丁狞笑着上前，伸手就要掀桌子。
雨，似乎在这一刻下得更急了。
陈知行心中轻叹一声。
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
他并未起身，也没有任何大幅度的动作。
就在那名家丁的手即将触碰到桌沿的瞬间，陈知行的右脚脚尖，在满是雨水的地面上，极其轻微地划了一下。
动作快如错觉，甚至连一丝水花都未曾溅起。
然而，在陈知行的“阵心道瞳”视野里，一道微弱的灵炁己顺着雨水渗入地下，精准地连接了三个早己被他标记的、极其微弱的地脉节点。
微阵·泥淖。
第一个家丁的手刚碰到桌子，脚下突然一滑，仿佛踩到的不是坚硬石板，而是深陷的泥潭。
他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去，不是扑向桌子，而是莫名其妙地拐了个弯，“噗通”一声重重摔在旁边的积水坑里，溅起大片水花。
另一名家丁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陈知行放在桌角的右手食指，看似无意地轻轻一叩。
微阵·震颤。
一股极细微的震动通过桌腿传导入地面。
那名家丁顿时觉得脚底发麻，那股麻劲顺着经脉首冲而上，双腿一软，竟也“咚”地跪倒在地，恰好对着陈知行的方向。
电光石火之间，两名凶神恶煞的家丁，一个摔成泥猴，一个跪地不起。
整个过程，陈知行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
雨夜的小街，陷入了一片死寂。
老王头张大了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
张虎脸上的愤怒变成了惊骇，他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两个得力手下像中了邪一样莫名其妙就倒了。
他猛地看向陈知行，只见对方面色依旧平静，深邃的眼眸在雨夜昏黄的灯光下，仿佛倒映着某种玄奥的轨迹，让他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你…你用了什么妖法？！”
张虎声音有些发颤。
陈知行缓缓站起身，收起那几枚铜钱和布幌。
他看了一眼张虎，目光在其护身玉佩的几个能量破绽处停留了一瞬。
“张公子，夜雨寒凉，还是早些回去吧。”
陈知行语气平淡，“顺便提醒一句，你功法暗伤，若再强行冲击元海境，恐有经脉尽碎之虞。
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张虎和那两个狼狈的手下，背起简单的行囊，转身走入绵密的雨幕中，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街角。
张虎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锦袍，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陈知行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所有的虚张声势。
……离开西市，陈知行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
他停下脚步，摊开手掌，掌心那枚刚才被拂过的铜钱，表面一道细微的裂痕悄然蔓延。
“材料太差，承载微阵还是勉强。”
他低声自语，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不过……张家别院风水不畅？
呵，或许，这是个机会。”
他需要灵石，需要材料，需要修复“混沌阵盘”的线索。
张家这座“别院”，恐怕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在刚才的冲突中，他隐约感觉到，张彪身上沾染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属于青云城的阴煞之气。
雨还在下，夜色渐浓。
陈知行的身影没入黑暗中，如同一个无声的棋手，刚刚在棋盘上，落下了第一颗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搅动全局的棋子。
他的道，始于这青云城不起眼的雨夜。
而这座城，乃至整个九霄真界，都将因他指尖勾勒的阵法，掀起怎样的波澜？
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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