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蚀骨穿心的痛楚并非来自脖颈间那道冰冷的白绫，而是源于心口那片被彻底碾碎的信任与爱恋。
沈清辞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窒息感中沉浮，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冷宫外呼啸的寒风，以及几个时辰前，那曾让她倾心爱慕的男人，如今的新帝萧煜，那不带一丝温度的话语。
“沈氏清辞，勾结父兄，通敌叛国，罪证确凿。
念及旧情，赐全尸，鸩酒或白绫，选一样吧。”
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而非决定他结发妻子的生死。
勾结？
通敌？
罪证？
呵……那分明是他萧煜为了铲除功高震主的沈家，为了给他心爱的侧妃柳氏腾出后位，一手炮制的惊天阴谋！
她挣扎过，嘶吼过，辩解过，换来的只是他更深的厌恶和侍卫毫不留情的钳制。
还有她那视为亲妹的庶妹沈清婉，依偎在萧煜身侧，巧笑嫣然：“姐姐，安心去吧。
陛下仁厚，还会留你一个全尸呢。
沈家满门，还在黄泉路上等着与你团聚呢。”
满门……团聚……父亲、母亲、两位兄长……那张张鲜活慈爱的面孔，在刽子手的屠刀下化为漫天血雾的场景，再次撕裂她的神魂！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毒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
她定要饮其血，啖其肉，让所有负她、害她、欺她之人，永堕阿鼻地狱！
她要护住沈家满门，一个都不能少！
强烈的怨念冲破了窒息的黑暗，沈清辞猛地吸了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预想中的阴曹地府并未出现。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云锦纱帐，帐顶绣着繁复的海棠缠枝花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她惯用的雪岭梅香。
这是……她未出阁前在将军府海棠苑的闺房？
她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手指纤细白皙，指尖泛着健康的粉润，并非后来在冷宫磋磨得粗糙枯瘦的模样。
她掀开锦被，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
明亮的菱花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难掩稚嫩娇美的脸庞。
大约十西五岁的年纪，眉眼如画，唇瓣饱满，一双杏眸因为惊愕而睁得极大，里面盛满了尚未散尽的恐惧、刻骨的恨意，以及巨大的、不敢置信的茫然。
这不是梦？
她颤抖着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温热的、真实的触感。
她真的……回来了？
“小姐！
您终于醒了！”
一个穿着藕荷色比甲的小丫鬟端着药碗急匆匆走进来，见到她坐在镜前，又惊又喜，眼圈瞬间就红了，“您都昏迷一天一夜了，可吓死奴婢了！
都怪那池边的青苔太滑，害得您失足落水……”落水？
沈清辞脑中嗡的一声。
她记得这次落水！
这是她十西岁那年春天，参加宫中赏花宴时，不慎滑入太液池中，差点淹死。
事后还病了许久。
所以……她回到了十西岁这一年？
距离沈家被构陷满门抄斩，还有整整三年！
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淹没，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和冰冷。
那些血与火的记忆，太深刻，太痛楚，即便重来一世，也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骨髓里。
“云袖……”她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眼前这个小丫鬟，是她最忠心的贴身婢女云袖。
前世，沈家倒台，她被打入冷宫，只有云袖不离不弃，最后为了护她，被沈清婉下令活活杖毙在庭前……“小姐，您怎么了？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云袖见自家小姐眼神空洞，脸色煞白，浑身抖得厉害，吓得连忙放下药碗，上前扶住她，“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不用！”
沈清辞猛地抓住云袖的手，力道之大，掐得云袖微微吃痛。
她需要确认，需要冷静。
温暖的触感从云袖的手腕传来，如此真实，如此鲜活。
她还活着。
云袖也还活着。
父亲、母亲、兄长……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
老天爷……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沈清辞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那剧烈的波动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冰寒，深处却燃着两点永不熄灭的复仇焰火。
所有的柔弱、天真、幻想，都在前世冷宫那杯毒酒、那道白绫中彻底死去了。
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被情爱蒙蔽双眼、任人摆布的沈清辞。
她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只为复仇和守护而生。
她松开云袖，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和疲惫：“我没事了。
只是有些乏，想再歇一会儿。
药先放着，你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云袖被小姐那瞬间的眼神变化惊住了，那眼神……冷得像是淬了冰，又深得像是看不见底的寒潭，让她莫名感到一丝敬畏和害怕。
她不敢多问，乖巧地应了声“是”，担忧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屋内重归寂静。
沈清辞缓缓走回床边，却没有躺下，而是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了雕花木窗。
春日温暖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带着花香和青草的气息，与她记忆中冷宫的阴冷腐臭截然不同。
她眺望着将军府熟悉的亭台楼阁，远处演武场隐约传来的兵器碰撞声，那是兄长们在练武。
一切都充满着生机和希望。
而她知道，在这片繁华似锦之下，潜藏着多少魑魅魍魉，多少恶毒算计。
萧煜、沈清婉、柳侧妃……还有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她轻轻抚摸着窗棂，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
“等着吧……”她低声呢喃，如同最慎重的誓言，带着刻骨的寒意，“这一世，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阳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无法融化她眼底那层坚冰。
凤眸微抬，目光己然望向那重重宫阙的方向。
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起，开始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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