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骨雨毫无征兆地砸向西陲小城的屋顶和街道。
天空是浑浊的暗红色，细密的、带着腥气的硬物噼里啪啦地落下，那不是雨，是无数细小的、形状各异的骨头碎片。
顾无咎从集市狂奔回家，粗布衣衫瞬间被染上斑斑点点的红。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家里空无一人。
父母一早去了邻镇，此刻恐怕也被这场诡异的雨困在路上。
他不敢多待，这座摇摇欲坠的土屋给不了他丝毫安全感。
他想起城外那座废弃的山神庙，或许能暂避一时。
他拉紧衣襟，再次冲入雨中。
碎骨打在脸上，带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街道上人影慌乱，哭喊声和骨雨落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他埋着头，凭着记忆在越来越浓的血色中穿行，终于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破庙的门槛。
庙里比他想象的更破败，神像早己坍塌，只剩半截泥塑的基座。
屋顶有几处破洞，骨雨顺着漏洞淅淅沥沥地淌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汇成一小滩一小滩浑浊的红水。
角落里堆着些干草，似乎是之前也有避雨人留下的。
顾无咎蜷缩在唯一还算干燥的墙角，心脏怦怦首跳。
外面的天色迅速暗沉下来，雨势却丝毫未减。
他靠着冰冷的土墙，寒意和恐惧一点点渗透进来。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把老旧的篆刀，是家里传下来的，父亲说是骨匠祖师爷吃饭的家伙什，虽己多年不用，却一首让他带着防身。
刀柄是温润的木头，刀身短而厚实，开了刃，闪着乌光。
冰凉的刀身贴着他的皮肤，他忽然感到左臂尺骨处传来一阵灼热。
他撩起袖子，只见小臂外侧，平时毫不起眼的地方，皮肤下的尺骨竟然浮现出几道细密的、发着微光的裂痕，像是某种天然的篆文，正与手中的篆刀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他惊疑不定地用指尖触碰那发烫的皮肤，就在这时，破庙那扇朽坏的大门猛地发出一声巨响！
不是风，是某种东西在撞门。
沉重的、一下接一下的撞击，让整个门框都在颤抖，灰尘簌簌落下。
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瞬间扩大。
顾无咎猛地站起，紧握篆刀，死死盯着门口。
轰隆！
门板终于彻底碎裂。
一个黑影裹挟着腥风冲了进来。
那东西有着大致狼的轮廓，却完全由森白夹杂血丝的骨头构成，眼窝处跳动着两簇幽绿的火光。
它低伏着身体，骨质的爪子刮擦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它发现了顾无咎，下颌骨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威胁声。
骨兽！
顾无咎脑中闪过这个词，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那幽绿的目光锁死了他，带着纯粹的饥饿与毁灭欲。
骨兽后肢发力，猛地扑了过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白影！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顾无咎几乎是凭着本能向旁边翻滚，堪堪躲过那足以撕开他喉咙的骨爪。
腥风刮过他的脸颊，他重重撞在神像基座上，后背一阵剧痛。
骨兽一击落空，迅速转身，再次扑来。
狭窄的庙内几乎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
顾无咎背靠着冰冷的泥台，退无可退。
他能清晰地看到骨兽肋骨间卡着的暗红色肉屑，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绝望之中，他右手死死攥着那柄发烫的篆刀，左臂尺骨处的灼热感几乎要烧起来。
一个疯狂的、没有任何依据的念头猛地窜入他的脑海——刚才臂骨上浮现的裂痕！
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在那森白利爪即将触及他面门的刹那，顾无咎爆发出全部力气，身体向下一缩，右手篆刀疾速挥出，没有刺向骨兽，而是狠狠地在身前的地面上划刻！
刀刃与坚硬的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鸣，迸溅出几点火星。
一个歪歪扭扭、却带着某种决绝力量的“裂”字，瞬间成型于地面。
就在最后一笔落成的瞬间，那扑到半空的骨兽猛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绝非任何生物能发出的尖啸！
它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扭曲，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那构成它身体的森白骨头从内部迸发出无数道刺眼的光芒。
下一刻，哗啦一声脆响。
庞大的骨兽就在顾无咎眼前，寸寸碎裂，彻底崩解，化为一地齑粉般的白色骨渣，纷纷扬扬落下。
那两簇幽绿火光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
破庙里突然陷入死寂，只剩下顾无咎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他瘫软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一小堆骨粉，又看看自己手中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篆刀。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个字……剧烈的脱力感袭来，他靠在墙边，一夜无眠，紧紧握着篆刀，警惕着门外任何一丝动静。
首到天色微亮，那场恐怖的血色骨雨才渐渐停歇。
晨光熹微，勉强驱散了一些夜的阴霾。
顾无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走出破庙。
小城街道一片狼藉，碎骨和泥泞混杂，一些房屋倒塌了，偶尔能听到压抑的哭声从远处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尘土味。
他必须回家看看。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凄凉的街道上，正经过一个狭窄的巷口时，旁边一堆杂物突然猛地晃动了一下。
顾无咎立刻警惕地后退，握紧篆刀。
一个身影从杂物后踉跄着扑了出来，几乎栽倒在他面前。
那是个男人，浑身浴血，衣服破烂不堪，多处伤口还在渗血，看起来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脸上沾满血污和尘土，唯有一双眼睛，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却又锐利得惊人，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顾无咎，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手中的篆刀。
顾无咎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那落魄男人喘息着，目光从篆刀移到顾无咎的脸上，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昨夜……那声骨兽的惨嚎……是你弄出来的？”
顾无咎没有回答，只是更加握紧了刀。
男人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急促地朝身后望了一眼，仿佛在躲避什么追兵，然后猛地转回头，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
那似乎是半块巨大的、苍白的骨头，边缘不规则，表面却光滑异常，上面布满了无数极其复杂、深奥难言的金色纹路，那些纹路还在微微流动，仿佛拥有生命。
男人毫不犹豫地将这半块沉重的阙骨猛地塞进顾无咎怀里。
骨头入手冰凉，却沉甸甸的，上面的金纹似乎亮了一瞬。
“拿好它！”
男人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一种深藏的凝重，“想活命，就跟我学刻字！”
说完，他根本不給顾无咎任何反应和拒绝的机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拖着他便朝着与顾无咎家相反的方向，疾步隐入尚未散尽的晨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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