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西院,阴影斑驳。
秋日午后的阳光只在院中留下几片漏光,墙角下的青苔在湿气中微微泛着绿意,院门外,仆从们低语不语,偶尔投来揶揄的目光。
苏默静静立在门槛前,身上那件旧布短衫将他的身形映得有些孱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泥尘遍布。
身后,苏家的仆役递来一篮杂物,语气中带着敷衍和不屑:“苏三爷,家里东西杂乱,夫人吩咐您自己收拾吧。
晚饭后记得到二小姐院里等候吩咐。”
苏默眉梢不动,神色安静。
“有劳。”
仆役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院落骤然清冷。
方才那一幕,苏默己在心中品评三遍——冷遇在意料之内。
他抬头扫过院墙,目光坚定。
出处寒门,入赘望族,用以苟全残命,为复仇谋局。
他需隐忍。
他将杂物一一搬入偏房。
屋内陈设简陋,桌椅老旧,窗边半帘灰尘。
苏默俯身细察,指尖掠过桌脚的暗痕。
老屋留下的,是苏家边角人物的生活印记,也是他如今的身份写照。
门外传来脚步,是苏芷寒。
她着一身素衣,步履轻盈。
眉眼清冷,却藏着一丝与同龄女子并不相符的压抑。
厅门前,她停步端详,意欲说些什么,又忍住了。
两人相对,空气里弥漫着尴尬与无声试探。
苏默率先开口,声音温和:“二小姐,不知吩咐有何?”
苏芷寒宁眉,“家中老爷今日有客,需你在院外把守,勿让闲人近前。
其余,无须多说。”
苏默应声,“遵命。”
苏芷寒转身欲走。
突然,她回头瞧他一眼,那微妙的迟疑是否因他因赘婿身份而放低的目光?
抑或是隐隐察觉到什么?
苏默心里一动,面上却无波澜。
她走后,苏默将院落细细巡查一圈,凡是角落、廊檐、窗台,他都一一记下,仿佛这些细节能助他洞悉苏家里外的权力流动。
西院偏僻,仆役路过都不自觉加快脚步。
苏默坐回屋内,点燃一盏旧灯,借着光芒静默思索。
入赘苏家,不过是隐身避仇,但苏家之势,却是复仇路上的钥匙。
他必须显得足够卑微,无害;必须让苏景山等人当他是一个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边角人物。
院门外,有童仆踱步,偶尔窃笑:“听说新来的三爷是废材出生,被仇家赶得东躲西藏,靠上二小姐才算有一口饭吃。”
“苏家怎么会要这种赘婿?”
“据说,老爷要用他做些见不得人的事罢。”
言语落在耳里,苏默面无表情。
昔日沙场骁勇,如今只剩冷眼旁观。
午后,苏家的宴客开始。
外院热闹非常,内院却冷清极了。
苏默受命在院门外侍立,他的眼神游移于来往宾客之间,都暗中记下身份、神态。
任何一个举蹤,都可能为他日所用。
苏景山身姿稳健,亲自迎客。
时而含笑寒暄,时而眉头微蹙,戒备森严。
苏默在远处细观,苏家家主的威仪与隐忍令他思索良久。
苏景山转身时目光与苏默短暂交汇,仿佛在提醒他:别忘自己身份,也别逾越分寸。
宴席上,苏家长子苏煦、三房叔母沈氏等权势人物皆在坐。
苏默刻意收敛气势,仅作仆役状。
苏芷寒偶尔向他微点头,像是在无声安慰。
苏默心下微暖:这场联姻,本是权谋之举,但苏芷寒并未彻底把他当做家族的外人。
夜色渐深,宾客散去,西院只剩苏默一人。
秋风吹过廊下,落叶堆积在阶前。
他掏出一枚铜钱,在指尖轻轻转动。
这是他常年的习惯,也是提醒自己不可松懈的信物。
忽有脚步声近,一人推门而入。
“你果然在这儿。”
声音低沉,却饱含厚意。
苏默抬头,见是顾明河。
对方身着粗布衣服,眉宇间依稀带着昔日军旅的凌厉气息。
顾明河走到窗前,将一包干粮放在桌上,“你在苏家受苦,我怎能安心?”
苏默淡淡道:“苏家之门虽大,实则危机西伏。
汝可暂避,一旦暴露,我们都将陷入死局。”
顾明河叹了口气,“那些人还在查你的旧事。
东城有流言说‘苏铁衣未死’,你可要多加小心。”
苏默静默不语。
顾明河转身欲走:“我会继续查家族覆灭的线索,你且保命要紧。”
门外,一抹月光斜照进房,苏默目送顾明河离去,心头凝重。
夜深,窗外有脚步声远去。
苏默独坐屋内,回忆过往沙场血战、旧族覆灭之夜。
如今,他藏身苏家,身陷泥淖,唯有韬光养晦,借家族权力之网,查明仇敌、重塑自我。
复仇路远,家国大义与个人信念的对峙才刚刚拉开帷幕。
翌日清晨。
苏默被安排去库房搬运米粮。
仆役们有意无意将重物推给他,故意刁难。
他沉默不语,任劳任怨。
苏芷寒远远看着,眉头紧皱。
苏默接过两袋大米,手臂肌肉微微绷紧,众人只觉他不像废柴,却又不敢多言。
午后,苏家内院传来争吵声。
苏芷寒的妹妹苏晴儿不满赘婿身份,言辞刻薄,“苏家养你,是看在二姐面子。
若无用处,要你何用?”
苏默神情平静,“既入苏家,便自有规矩。”
苏晴儿怒道,“你莫要装腔作势,苏家可是你赖以遮风的庇护!”
苏默退身一步,不争不抢,只一句:“庇护虽好,万物终难测。”
苏晴儿见他不动声色,更觉怨气难消,扭头离开。
其他仆役不敢多言。
苏芷寒却于侧门等候,悄声道:“你不必在意她言语。
苏家虽迫你入门,但令人生嫌,她不过是口嗦而己。”
苏默微微一笑,轻声道:“二小姐仁心,苏默铭记。”
午后,苏默按吩咐前往书房,向苏景山复命。
苏家老爷端坐书桌后,身旁站着苏家长子苏煦和三房叔母沈氏。
苏景山冷声问道:“西院可有异事?”
言辞间,是试探,也是警告。
苏默躬身,“一切如常,仆从各司其职,宾客未入后堂。”
苏景山缓缓点头,眸光深不可测。
苏煦却冷笑一声,“赘婿倒有些眼力见,但莫忘了自己分位。”
沈氏在旁打量,眼神流转。
苏默只垂眸不语,任由暗流涌动。
苏景山陡然话锋一转:“当年你生于边陲,可曾行过军政之事?”
苏默回答,“略知皮毛。”
苏景山缓缓道:“往后苏家有事,你可听从芷寒安排,无须掺和家族决断。
外人只道你废物,其实为苏家遮丑。
你若安分,苏家自不会亏待;倘有不敬,后果自负。”
苏默点头应承,心中却生警觉。
家主之言,既有安抚,也有威胁,他须时时留意步步为营。
书房气氛紧张,苏默出门之际,苏芷寒在门外悄声问:“昨日家宴,你可曾记下宾客形貌?”
苏默颔首,“各方权势皆到,三房沈氏似藏有私交,往后当要多加留意。”
苏芷寒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轻声道:“你比我想象中细致。”
二人并肩而行,阳光下,院落的影子拉长。
他们并未多言,却一点点在彼此心间种下信任的种子。
暮色临近,苏默在西院独坐。
屋内安静,铜钱仍在指尖转动。
他思索着苏家长房、三房之间的关系,思索着复仇路上的下一个节点。
苏家虽大,各房之间明争暗斗未曾停歇,这一切,都为他日后融入权力漩涡埋下伏笔。
窗外有微风吹来,带着市井的嘈杂。
苏默立窗前远望,目光穿过院墙,投入暗涌的权谋波澜。
在这片废墟中,他要寻到归属,也要守住心中的铁血与信念。
这一夜,无声的誓言于暗影中生根。
而距离权谋和复仇真正的交织,只差那一线火星。
在苏家深院的静谧中,苏默敛藏锋芒,悄然织网,为那不得己的身世,和即将到来的风雨,做下最初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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