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深秋，重庆的雾比往年更浓。
清晨六点，我站在出租屋的洗手间里，对着斑驳的镜子刮胡子。
镜面蒙着一层薄雾，我用指腹擦了擦，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时，雾水在镜面上晕开一小片清晰的区域——正好映出我左眼下方那颗淡褐色的痣。
镜中的人穿着黑色外套，衣服面料看起来很普通，头发用发胶梳得一丝不苟。
电影里说，黑色是最好的隐藏色，就算沾上了血迹也看不出来。
我盯着镜里的眼睛，那是双看起来温和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像总带着点笑意。
可只有我知道，这双眼睛在深夜里见过多少东西。
楼下传来收废品的三轮车铃铛声，“叮铃叮铃”，穿过浓雾，在狭窄的巷子里绕了个弯，钻进我的耳朵。
我最后理了理衣服，转身走出洗手间。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昨晚的晚报，头版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印着：“南岸区再现无名女尸，警方呼吁市民提供线索”。
报纸旁边摆着半杯冷掉的牛奶，杯沿上没有留下任何唇印。
我拿起报纸，指尖划过标题下方的配图——警戒线围着一片竹林，几个穿警服的人蹲在地上，看不清脸。
照片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署名：“记者 周玲”。
我把报纸折好，放进公文包，又拿起牛奶杯，走进厨房，将牛奶倒进水槽，水流“哗啦啦”地冲过管道，声音在安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出门时，巷口的张婆婆正用竹竿晾衣服，看到我，笑着打招呼：“陈老师，上班去啊？”
“早啊张婆婆，”我停下脚步，也笑着回应，“今天雾大，您晾衣服小心点。”
“哎，知道啦！”
张婆婆摆摆手，竹竿上的床单在雾里晃了晃，像一片飘在半空的云。
我沿着巷子往外走，脚下的青石板路沾着露水，有点滑。
巷子口停着我的嘉陵摩托车，车身擦得锃亮，黑色的漆面上映着雾的影子。
我戴上头盔，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摩托车驶出巷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朝着市三中的方向开去。
市三中在半山腰，我到的时候，校门口己经站了不少学生。
教导主任李建国正举着喇叭喊：“同学们排好队，不要挤！”
看到我，他挥了挥手：“陈默，你来得正好，等下第一节好像是你的课吧，初三（2）班，早点去别又迟到了。”
“知道了李主任，”我把摩托车停进车棚，“昨晚的新闻您看了吗？
南岸区又出事了。”
李建国皱了皱眉：“看了，这都第三起了，警察怎么还没抓到人？
你说这世道，真是不太平。”
我没接话，拎着公文包走进教学楼。
走廊里飘着粉笔灰的味道，学生们的嬉闹声从教室里传出来。
我走到初三（2）班门口，上课铃正好响了，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推开门，走上讲台，目光扫过台下的学生——他们的眼睛里满是稚气，像清晨的露珠，干净得让人不忍心触碰。
“上课。”
“老师好！”
“请坐。”
我翻开课本，开始讲今天的内容——《岳阳楼记》。
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时候，我顿了顿，看向窗外。
雾还没散，远处的高楼在雾里若隐若现，像被墨染过的剪影。
台下的学生们都在认真听讲，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一瞬间的走神。
下课铃响的时候，班长王萌走过来，递上一摞作业本：“陈老师，这是昨天的作业。”
“好，”我接过作业本，“你最近复习得怎么样？
下个月就要期中考试了。”
“还行，就是数学有点难，”王萌挠了挠头，“对了陈老师，昨天我回家的时候，看到警车在我们小区门口，说是有人报案，丢了个包，您说会不会和新闻里的案子有关啊？”
我笑了笑：“别胡思乱想，丢包是小事，和那些案子没关系。
好好复习，有不懂的就问我。”
王萌点点头，转身走了。
我拿着作业本走出教室，正好碰到语文组的张老师。
她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脸上带着紧张的表情：“陈默，你看了今天的晚报吗？
记者周玲写了篇深度报道，说这三起案子的受害者，都是独居女性，而且都在晚上去过江边。”
“是吗？”
我接过报纸，快速扫了一眼。
周玲的报道写得很详细，还附了一张江边的地图，用红圈标出了三个受害者最后出现的地点——南滨路、巴滨路、弹子石码头，都在长江边，像三颗串在绳子上的珠子。
“你说这凶手，会不会就住在江边啊？”
张老师压低声音，“我昨天晚上想出去买东西，走到楼下又回来了，总觉得不安全。”
“应该不会，警察肯定己经排查过江边的住户了，”我把报纸还给她，“你别自己吓自己，晚上尽量别单独出门就是了。”
张老师点点头，匆匆走了。
我拿着作业本回办公室，路上遇到了校长赵德山。
他脸色不太好，看到我，停下脚步：“陈默，你过来一下。”
我跟着他走进校长办公室，教导主任和副校长也都在。
赵德山坐在沙发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我坐下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这是区教育局发的通知，说最近治安不好，让学校加强安保，尤其是晚上放学，要安排老师护送学生回家。
初三（2）班有几个学生住得比较偏，你看你能不能负责一下？”
“可以，”我拿起文件，“我每天晚上正好要去江边跑步，顺路。”
赵德山点点头：“那就好。
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晚上别跑太晚。”
“知道了校长。”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翻开作业本批改。
窗外的雾渐渐散了些，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作业本上投下一片光斑。
我批改到王萌的作业时，看到她在作业本的最后写了一行小字：“陈老师，我妈妈说最近晚上别去江边，那里不安全。”
我拿起红笔，在那行小字下面画了个笑脸，写道：“听话，晚上早点回家。”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按照约定，护送住在偏街的三个学生回家。
其中一个叫李娟的女生，家住在巴滨路附近，离第二起案子的案发地不远。
走到她家小区门口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江边：“陈老师，你看，那里有警察！”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江边确实停着几辆警车，警灯闪烁，在暮色里格外显眼。
我心里一动，嘴上却笑着说：“应该是警察在巡逻，你快进去吧，别让你妈妈等急了。”
李娟点点头，跑进了小区。
我站在原地，看着江边的警车，首到它们开走，才转身离开。
我没有回家，而是骑着摩托车，朝着南滨路的方向开去。
南滨路的江风很大，吹得我头发有些乱。
我把摩托车停在路边，沿着江边的步道慢慢走。
步道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钓鱼的老人，坐在小马扎上，一动不动，像雕塑一样。
我走到一处护栏边，停下脚步，看着江水。
江水在夜色里泛着黑沉沉的光，远处的灯火倒映在水里，碎成一片一片的，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回头，看到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一个相机，正在拍照。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我是记者周玲，在拍江边的夜景。”
我也笑了笑：“没关系，我是市三中的老师陈默，晚上来这里跑步。”
“陈老师？”
周玲眼睛一亮，“我正好在做连环杀人案的报道，想采访一下市民对这件事的看法，您方便吗？”
“可以，”我靠在护栏上，“您想问什么？”
“您经常来这里跑步，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比如陌生的人或者奇怪的事。”
周玲拿出笔记本和笔，认真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异常倒是没发现，就是最近来跑步的人少了，可能是因为新闻里的案子吧。
不过警察巡逻挺频繁的，感觉也没那么危险。”
“那您觉得，凶手会是什么样的人？”
周玲追问。
“不好说，”我看着江水，“不过能连续作案不被发现，肯定很狡猾，反侦察能力也强。
可能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不容易引起怀疑。”
周玲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谢谢您，陈老师。
如果以后有什么发现，能不能联系我？
这是我的名片。”
我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她的名字和电话，还有报社的地址。
我把名片放进兜里：“好，如果有发现，我会联系您的。”
周玲收好笔记本和笔：“那我先走了，还要去下一个地方采访。”
“再见。”
看着周玲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我从兜里拿出她的名片，指尖在她的名字上轻轻划了一下。
江风又吹过来，带着江水的腥味，我把名片放进嘴里，慢慢嚼碎，然后吐进江里。
名片在水里打了个转，很快就被江水吞没，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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