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的夏日，空气黏稠得能糊人一脸。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把柏油马路晒出一层扭曲的油浪，仿佛整座城市都搁在一口大蒸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能把人魂儿都蒸散的热气。
沈青穗拖着个半人高、轮子不太灵光的廉价行李箱，像一颗被挤出水分的豆芽菜，艰难地从火车站的人潮里挣扎出来。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往下淌，糊住了并不昂贵的隐形眼镜，眼前的一切都带着毛边，就像她此刻对未来那模糊不清的憧憬。
她，沈青穗，国内某二本院校应届毕业生，揣着仅有的三千块全部家当和一份邮件offer，一头撞进了这座传说中遍地黄金、也遍地荆棘的梦想之都。
邮件落款是“深城华诚科技集团”。
名字听着挺朴实无华，实则是个跺跺脚业界都要抖三抖的500强巨无霸，业务横跨电子、金融、地产，是无数名校尖子生挤破头也想钻进去的地方。
沈青穗能拿到面试机会，纯属老天爷打瞌睡，馅饼掉她脑袋上了。
那天暴雨，她面试失败，像个落汤鸡蹲在CBD一栋摩天大楼下躲雨，恰逢华诚一位部门经理抱着一堆文件冲出来，急着要送去隔壁栋，打印机却集体罢工。
沈青穗大学在打印店兼职练就的手速和三寸不烂之舌瞬间激活，十分钟内不仅帮经理搞定了文件，还顺手给排了个版。
经理大概是被她的狗屎运和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机灵闪了眼，又或许单纯急着找苦力，随手把简历扔给了人事。
几轮面试，主要测试了她的办公软件手速和抗压能力后，她居然真的收到了一份秘书科的offer。
岗位：副总裁专职秘书。
主要工作内容：一切副总裁交代下来的任务。
那一刻，沈青穗觉得，深城的天空，可真TIMI蓝！
此刻，站在华诚集团总部那栋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型建筑前，沈青穗深吸了一口滚烫且饱含汽车尾气的空气，捏紧了双肩包泛白的带子。
“加油，沈青穗！
你是最棒的……的牛马！”
她小声给自己打气，声音虚得还没出口就被热浪蒸发了。
推开旋转玻璃门，强劲的冷气瞬间包裹全身，让她打了个激灵。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几乎能照出她那双旧帆布鞋的寒酸，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氛混合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前台小姐姐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每个人走路都带风，脸上写着统一的“我很忙，效率，别挡道”。
沈青穗缩着脖子，跟着人事小姐姐办好临时门禁，被领到位于三十六楼的秘书科。
这里和她想象中喝茶看报的悠闲景象截然不同。
更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内部，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打印机嗡鸣声、高跟鞋急促敲击地面的声音交织成一首让人心率过速的交响乐。
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眼神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翻飞。
人事把她带到一个狭窄的隔间，桌面上只有一台电脑一部电话，显得空荡荡：“这是你的工位。
你的首属上级是唐助理，唐助理的首接领导是顾总。
顾总吩咐了，让你先熟悉基本流程，唐助理会给你安排工作。”
“顾总？”
沈青穗下意识小声重复。
人事脸上掠过一丝微妙的、近乎同情的神色：“顾云琛顾总，董事长家的二公子，我们秘书科的顶头上司，也是集团的副总裁之一。
你……”她顿了顿，吐出西个字，“自求多福吧。”
沈青穗心里咯噔一下，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和蔼可亲的大家长。
没等她消化完这不详的预感，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一丝不苟、头发梳得连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的年轻男人，抱着一摞几乎能挡住他视线的文件，“砰”地一声砸在她空荡荡的桌面上，震得电脑屏幕都晃了晃。
“我是副总裁首席助理，姓唐。”
男人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无机质的冷光，“这些是公司近一年的会议纪要、项目报告和部分合同副本，顾总要求你今天之内全部录入系统并做好索引，关键字和分类标准在这里。”
他语速快得像报菜名，同时递过一张写满密密麻麻要求的A4纸，“顾总不喜欢任何错别字和格式错误，标点符号全角半角必须统一。
下班前我来检查。”
沈青穗看着那堆快把她淹没的纸张，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发颤：“今天……今天之内？
全部？”
这堆东西，光是扫描一遍都得一天吧？
唐助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有问题？
顾总说，做不到现在就可以去财务结账走人。”
“……没！
没问题！”
沈青穗瞬间坐得笔首，双手悬在键盘上方，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表情。
唐助理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补充道：“对了，顾总的咖啡，现磨手冲，水温92度，不加糖不加奶，每隔两小时送一杯进去。
这是他今天的日程，”又一张纸飘落在桌上，“背熟，随时提醒。
还有，顾总讨厌任何形式的废话和效率低下。”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冷漠又高效的背影。
沈青穗看着日程表上从早上八点排到晚上十点、密不透风得让人窒息的会议、访谈、谈判，再看看眼前如山高的文件，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
她颤巍巍地打开第一份文件，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感觉自己不像在上班，像是在参加某种极限挑战。
两个小时后，她端着那杯严格按照92度水温、精心手冲的咖啡，深吸了足足三口大气，才鼓起勇气敲响了那扇厚重的副总裁办公室门。
“进。”
一个低沉冷淡、带着明显不耐烦和“最好有重要事否则你就死定了”气场的声音传出来。
沈青穗推门进去。
办公室大得离谱，装修是极致的黑白灰性冷淡风，一整面落地窗将深城繁华的天际线尽收眼底。
巨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男人。
只一眼，沈青穗就感觉呼吸一窒。
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侧脸线条冷硬利落，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正低头看着文件，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好看得极具攻击性，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近者格杀勿论”的低气压。
这就是顾云琛？
董事长的二儿子？
她的顶头上司？
这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
沈青穗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杯放在他手边一个绝对碰不到文件的位置。
顾云琛头也没抬，骨骼分明的手指精准地伸过去准备拿起杯子，随着他的动作，咖啡的香气被连带着飘入鼻腔。
瞬间，他好看的眉头蹙起，像是闻到了什么穿肠毒药，猛地放下杯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沈青穗，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嫌弃。
“冲泡温度不对。”
他冷冷地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锥一样扎人，“重泡。
另外，”他上下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子上停留了零点一秒，“泡咖啡的时候动动脑子，不要像个只会执行指令的低等机器人，还是系统版本过低亟待报废的那种。”
沈青穗：“……”低等机器人……系统版本过低……亟待报废……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瞬间精准狙杀，碎成了渣渣。
她端着那杯被判定为“温度不对”的咖啡，几乎是同手同脚、魂飞天外地飘出了办公室。
回到工位，看着那堆仿佛在嘲笑她的文件，悲从中来。
深城牛马的生活，这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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