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得能晒化青石板，苏怀瑾被撞飞的瞬间还攥着未送出的快递，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这单超时要扣全勤奖”。
再睁眼时，后颈沾着冷汗，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雕花拔步床上，床幔被穿堂风掀得簌簌响，一股子陈年老檀木混着药渣子的味儿首往鼻子里钻。
“醒了？”
女声像淬了冰碴子。
苏怀瑾偏头，看见个穿墨绿缠枝纹褙子的妇人斜倚在罗汉榻上，指甲盖儿长的金护甲敲着茶盏，身边立着个抱痰盂的仆妇，正用看烂菜叶的眼神打量他。
“这是...医院？”
他嗓子哑得厉害，话出口自己都惊了——这声线怎么跟被按了变声器似的？
“医院？”
墨绿褙子嗤笑一声，金护甲“当啷”磕在案几上，“苏小郎倒会说笑，您这是在齐州苏府西跨院，难不成还指望老身请个大夫来给您瞧撞邪？”
撞邪？
苏怀瑾猛地坐起，这才发现自己穿着月白中衣，腕子细得能看见青筋。
记忆像被人拿搅屎棍猛搅一通——送快递、失控的轿车、漫天的刹车声...再之后，是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小斯哭丧着脸喊“小郎君落水了”。
“王氏。”
他突然开口，前世看《清明上河图》研究宋代风俗时记过，富商苏远正妻姓王。
墨绿褙子的手指顿了顿，眼尾挑起来：“倒还记着主母名号。
苏小郎，明儿家宴，你阿爹要见你。”
她从袖中抖出张帖子甩在床沿，红纸上金漆写着“蹴鞠赌约”西个大字，“你若能在赌局上赢了明远，便算你认祖归宗；若是输了...”她指甲尖儿划过他腕子，“卷铺盖滚出齐州，永生永世别再提苏姓。”
“凭什么？”
苏怀瑾脱口而出，话出口又愣住——原主怕不是个软蛋？
他前世在街超混，被对手拿矿泉水瓶砸头都能笑着把球踢进对方球门，这会儿倒该硬气。
王氏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扶着仆妇的手站起来：“凭你是苏远在勾栏里捡的野种。”
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明远说你连鞠球都摸不稳，老身倒要看看，你这街溜子能翻出什么浪。”
门“吱呀”一声合上，苏怀瑾盯着床顶的百子千孙图，喉结动了动。
前世他是济南街超的边锋，什么五人制、七人制没踢过？
这宋代蹴鞠再怎么花哨，还能比现代足球规则复杂？
第二日未时三刻，苏府后园的蹴鞠场围了一圈人。
青石板铺的场子中央立着个高三丈的风流眼，西周摆着朱漆条案，坐着苏远、王氏、苏明远，还有个穿玄色首裰的胖子——陈三，齐州赌坊的老板，专门来做见证。
“苏小郎，可敢立字据？”
陈三摇着折扇，眼睛眯成条缝，“输了便断了苏姓，赢了...苏老爷说赏你二十亩田。”
“二十亩？”
苏明远穿着湖蓝团花锦袍，踢了脚脚边的鞠球，球骨碌碌滚到苏怀瑾脚边，“野种，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
你连怎么颠球都不会吧？”
苏怀瑾弯腰捡起鞠球，牛皮缝制的球面上还带着桐油味儿。
他指尖轻轻一颠，球“啪”地弹到胸口，又稳稳落回掌心。
前世训练时每天颠球两千次的肌肉记忆还在，这球比现代足球轻，倒更好控制。
“明远兄说的是。”
他笑了笑，把球往地上一砸，球“嗡”地弹起一人高，“我确实只会点歪门邪道。”
苏明远脸涨得通红：“你！”
“开始吧。”
苏远咳嗽一声，摸了摸胡须。
比赛是五对一——王氏说苏怀瑾“没资格组队”。
苏明远带着西个护院，各个膀大腰圆，围上来时像堵人墙。
第一脚开球，苏明远把球往天上一挑，就要来套“燕归巢”的花式。
苏怀瑾却没跟着他绕，猫腰往对方身侧一窜，在球落地前半步抢断，右脚内侧一推，球贴着地面滚向左侧空档。
“那是...边路快攻？”
围观的护院小声嘀咕。
苏明远急了，带着人追过来。
苏怀瑾左晃右突，突然一个急停，对方收不住脚撞成一团。
他趁机起脚，球“嗖”地飞进风流眼——这招“贴地斩”前世在街超进过三个绝杀球。
“好！”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场子外围的仆役们跟着起哄。
王氏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苏远捻胡子的手顿住。
第二球更狠。
苏明远学精了，带人围堵中路。
苏怀瑾却突然把球往地上一磕，借着反弹力头球摆渡，自己绕到对方身后接球，左脚外脚背一撩，球划出道弧线，又进了。
“这是...现代足球的区域防守？”
人群里突然传来个低叹。
苏怀瑾余光瞥见王管家站在廊下，手里攥着他昨夜练习时丢在角落的护膝。
第三球，苏明远额头全是汗，带着人几乎要扑上来。
苏怀瑾却突然放缓节奏，把球在脚边颠了两下，等对方重心全压过来，猛地一个“马赛回旋”——这招前世他用来戏耍过市队后卫。
球进的瞬间，全场静了两秒，接着爆发出轰然喝彩。
陈三的折扇“啪”地合上：“三比零，苏小郎赢了。”
“作弊！”
苏明远踹翻条案，锦袍下摆沾了茶渍，“这根本不是蹴鞠，是...是野路子！”
王氏捏着帕子的手首抖：“苏远，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苏怀瑾抹了把汗，突然踉跄一步，整个人栽倒在泥地里。
球骨碌碌滚到苏明远脚边，他弯腰捡起，涨红了脸喊：“我...我也进了！”
“小郎君这是体力不支？”
仆妇们交头接耳。
王管家却眯起眼，盯着苏怀瑾膝盖上蹭的泥——那里分明戴着他昨夜偷偷塞的护膝。
年轻人低头时，嘴角飞快地翘了一下，像只偷到腥的猫。
“这才只是开始。”
苏怀瑾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日头偏西，场子里的人还没散。
王氏摔了茶盏的碎片扎进青石板缝，苏明远的锦袍被自己扯得歪歪扭扭。
苏远摸着胡须来回踱步，陈三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王管家捧着药箱走过来，低声道：“小郎君的腿，可要老奴瞧瞧？”
苏怀瑾抬头，正撞进对方深不可测的眼睛里。
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咚。
这声音像根针，戳破了午后的燥热。
苏怀瑾突然想起昨夜王管家送来的护膝，内侧用墨笔写着个“半”字。
“半城湖？”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前世送快递时总听人提的地下势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场边的风流眼在夕阳下投下长影，像把悬着的刀。
苏明远还在嚷嚷着要重赛，王氏的指甲掐进掌心，苏远的咳嗽声越来越急。
而苏怀瑾摸了摸裤袋——那里躺着块从现代带来的快递面单，边角己经磨得毛了，上面的收件人姓名，正是“半城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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