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录鲲鹏

附近牧民相继发疯，反复唱着诡异歌谣:

九尾羊三头鸡，腰别骷髅脚穿皮，烹娃儿煮娇妻，献给仙神共啖咀，就此登天去……

如此异状，持续了九天九夜。

直到第十天，他们都死了，并且留下相同的遗言:

吃掉都吃掉，神仙不在天上

1

这是一颗前所未见的陨石。

七十五小时前，紫金山天文台观测到，一颗小型陨石出现在海王星轨道之外的柯伊伯带，正朝着地球方向移动。

不到两个小时，它坠落至内蒙古境内。

这是难以想象的速度。

事发后三天，我接到有关部门通知，带着团队赶往呼伦贝尔大草原北部巴尔托旗，进行调查。

直径四公里左右的陨石坑，嵌在草原上。

下车后，陨石学家吴国林迎了上来，我率先发问: 吴教授，有什么发现吗?

吴教授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 很怪。

怪?我不解。

吴教授做了个请的手势，朝陨石坑走去: 这种小撞击坑，按常理来说，深度应该是坑直径的六分之一。

但眼前这个，坑深达到了直径的一半，且形状异常规整。

我捻起一撮土，嗅了嗅，土壤中有股淡淡的尸腐味，您的意思是，掉下来的不一定是陨石?

不，肯定不是陨石。吴教授语气笃定。

我抬头望向天空: 陨石落下的时候，卫星有没有拍到画面?

拍到了。吴教授顿了顿，但由于当时受到干扰，目前正在用技术手段恢复中。

我环顾四周，道: 当时有目击者吗?

还没等吴教授回话，突然有几个人闯了进来。

他们手舞足蹈，流着口水，抑扬顿挫唱着古怪歌谣:

九尾羊三头鸡，腰别骷髅脚穿皮，烹娃儿煮娇妻，献给神仙共啖咀……

吴教授朝我摇头，无奈道: 这就是目击者，都疯了。

很快，便有工作人员赶来，将他们拉走。

他们是附近的牧民，算是离陨石坑最近的一批人。吴教授眉头紧锁，可当我们找到他们时，无一例外都精神失常了。

并且，反反复复持续诵唱着，这邪典般的诡异调子。

被拉走的牧民还在挣扎，其中最壮硕的男人，竟是挣脱束缚，猛地朝我扑了过来

他的表情先是从愤怒，迅速转为了震惊:

你不是被……怎么还在这?

2

男人的眼神，充满复杂。

我竟从中看到了幸灾乐祸，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情绪……就像是嫉妒?

我察觉不对: 你认识我?

你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男人凑过来，几乎和我贴脸，不由疑惑: 是你啊，没错。

我一把抓住他，你见过我对不对?

明白了，我明白了男人捧腹大笑起来，你是被抛弃的……祂并没有选上你

莫名的烦躁，在我心头滋生。

我将男人踹倒在地，质问道: 陨石坠落的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那是神迹，凡人不可触碰的神迹。男人脸上浮现潮红之色，我看到蒙……

话未说完，他猛地抽搐起来，眼白不断外翻。

蒙?蒙什么?

我连忙急救，试图让男人清醒。

不久他确实清醒了，但却变成了先前呆滞的模样，只会流口水傻笑，唱着那诡异调子:

献给神仙共啖咀，就此登天去，登天去嘿嘿嘿……

我深呼一口气，招了招手，让工作人员带他下去。

旁观许久的吴教授，终于还是问道: 商研究员，你认识额日斯?

额日斯，应该就是刚才那男人的名字。

不认识。我笑着开口: 我昨天都还在国家地理研究院，上次来内蒙是很多年前。

他精神恍惚，估计是认错了。

吴教授有些迟疑: 那你刚才……

毕竟他是陨石坠落的目击者。我面不改色道: 顺着他说，或许能挖出点有用的线索。

吴教授了然，说我考虑周到。

很快，我们来到了陨石坑的中心位置，黄褐色土地上，一道黑色条状物，将其分割。

远远望去，如伤疤。

吴教授指向前方，商研究员，你看这些，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说，落下的不是陨石了。

黑色物质，是类似油脂的东西。

其表面，存在重物拖行的痕迹，更为惊人的是，这痕迹之下，竟有一行行离奇的脚印……

3

脚印呈两辦，类似蹄状。

相对排布密集，通过压痕，能看出脚印是先于重物拖痕的。

整体推测，很像某种拥有蹄部的生物，拖着一件重量很大的东西，在不断行进。

这是一条路。

而起点，就是陨石坑的中心。

难道真的是外星生命?

我心头惊疑不定，吴教授，这是陨石落下之初就形成的?

没错。吴教授道: 陨石落下不到三个小时，我们就赶到了现场，但那时它已经出现了。

我缄默不语。

紧接着，吴教授开车带着我，沿着黑路前进，最终在距离陨石坑中心十二公里处，停了下来。

所谓黑路，消失了。

截止到这里，一切痕迹不复存在。

无论是蹄状脚印，还是重物拖行的痕迹，亦或者是类似黑色油脂的物质，都没有了。

整整齐齐，仿佛有把无形的刀，将所有痕迹切断。

蹄状脚印以及类油脂物质，在你们来的前一个小时，刚出对比结果。

吴教授虽然脸上平静，但语气依旧有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深呼一口气，说: 这两样东西，不属于目前地球上，任何已知生物。

其中最接近的山羊，也仅有百分之六十三的相似度。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道: 吴教授，假如以这十二公里为半径画圆。

所有发疯的牧民，在事发时，都在这个圆里吗?

听到这个问题，吴教授一愣。

旋即立马让助理拿出地图，进行比对，发疯牧民所在范围，果真在这半径为十二公里的圆内

这是个重大发现

吴教授是聪明人，很快就回过味来，商研究员，说说你的推测?

我微微颔首: 如果说范围吻合，基本可以确定，牧民们发疯是受『陨石』影响。

假设『陨石』带来的，真是地外生命……

说到这，我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那这块半径十二公里的圆，极有可能被对方视为自身领地。

毕竟事发时，在这圆外的人们安然无恙。

只有范围内的人，受到影响。

你的意思是，这『黑路』，实际是划分领地范围用的?吴教授若有所思。

我摇了摇头，这只是一种大胆猜测。

如今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只能通过猜测，来模糊地确定调查方向。

不过既然吴教授等人，已经在这范围内，平安地待了三天。

某种程度上，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所以我们并未迁移营地，我和吴教授他们继续调查，至于我团队成员，则被我派去内蒙东北部，去找一个人。

不出意外，很快就能用上。

可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发生。

这里并不安全，仅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4

陨石坠落后，第四天。

受陨石影响发疯的牧民，共计六人，其中额日斯莫名受到极大刺激，中断了持续的歌谣诵唱。

甚至在精神错乱下，有严重的自残倾向。

不得已，我们将他绑了起来。

坐在椅子上，额日斯浑身止不住颤抖，眼神乱瞟，如同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物，不断大叫着:

别过来你别过来

我尽量安抚道: 别害怕，你在这很安全。

祂就在这，就在这额日斯喉结滚动，脸色白得骇人，昨晚我看见祂来的

昨晚?具体什么时候?我给他打镇定药物后，顺势发问: 对方长什么样?

药物见效很快，额日斯安静了许多，意识变得昏沉:

长什么样……

对，描述一下形貌特征。我打开录音笔，没关系，慢慢说。

额日斯眼珠转了转，回忆道: 很高很大，有很粗壮的蛇尾巴……

对人的身子……是个女人

人首蛇身?女性?

符合以上条件，难道是传说中的女娲?

说完，额日斯眼皮闭阖，睡了过去。

然而，就在我们朝着人首蛇身的方向调查时，第二天又有牧民出现相同的异状。

据这位牧民所说，她头天晚上，看到了牛首人身的怪物，朝着她奔跑而来。

十分契合，神话中描述的神农形象。

陨石坠落后，第六天。

同样有牧民看到未知事物，是一条巨大无比的鱼，跃上九天高空，化为鹏鸟。

跟《逍遥游》中描述的鲲鹏，大差不差。

紧接着第七天、第天，以及后面第九天、十天，各有一个牧民看见神话中的生物。

分别是创卦的伏羲、肉团状的太岁、狰狞威严的真龙、手持双蛇的巨人夸父……

每一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但他们口径异常统一，坚称自己看到的存在，就是伴随陨石而来的未知生命。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调查思路。

从天外落下的，到底是什么?

这在这时，技术人员小苏急匆匆赶来，将电脑放在桌上，兴奋道: 卫星画面修复完成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随着进度条不断跳动，陨石坠落现场的画面，每一帧细节，都在被完整地呈现出来。

若干个像素块，共同组成了不为人知的真相。

可真相，远比我们想象地更加悚人……

5

画面，变得清晰。

开始将时间，拉回陨石坠落的那一天。

银色弧光划过天际，原本绿茵茵的草地上，出现了如同脓疮般的陨石坑。

随着烟尘飘动，隐约能看见坑的中心，有黑色物质蠕动。

不久后，几个小黑点从尘土中，缓缓钻了出来。

这是……

我身子前倾，几乎伏在电脑前: 放大。

小苏颔首，立马拖动画面。

数个黑点变得清晰起来，漆黑的绒毛皮，蹄状四肢，特征类似山羊。

之所以说类似，是因为它们的尾巴，以及头颅，很奇怪。

尾巴长长的一条，如同马尾。

至于头颅，看轮廓，似乎和脖子没有明显分界。

不，准确地说是……没有头颅

脖颈位置是被切断的，黑色油脂状的东西，不断往外渗出，滴落在地。

这是什么生物?

吴教授面色微变，忍不住惊呼。

我吐出一口浊气: 羬羊。

商研究员，只听说你研究地理与历史，对这生物也有了解?吴教授朝我望来。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历史范畴。我摇了摇头，在《山海经·西山经》中，记载过一种生物。

有兽焉，其状如羊而马尾，名曰羬羊，其脂可以已腊。

羬羊，是神话传说中的一种野兽，形状像羊，却长着马尾巴，油脂可以滋润干裂的皮肤。

吴教授若有所思: 神话中的野兽……

快看它们好像拖着东西

小苏的惊呼声，将我思绪拉回。

只见画面中，羬羊们身上，各有一条钉死在骨骼中的铁链，共同牵引、拖曳着……一口棺椁

油脂，起润滑作用。

棺椁俯视近似方形，表面图案冗杂，女娲、神农以及夸父等神话人物俱在，让人难以琢磨。

仅靠这些，根本无法判断棺椁主人的身份。

夕阳残照，九只无头羬羊拖着棺椁，行进在落满油脂的黑路上，直至彻底消失。

没错，是消失了。

哪怕将卫星画面逐帧检查，我们也没弄明白，它们是什么原理，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看完这些，所有人久久无法平复。

现有的科学理论与认知，根本无法解释，我们所看到的一切。

……

就在这天晚上，所有发疯的牧民，自杀了。

死状惨烈，惊骇难言。

6

事发，是在凌晨。

由于情况特殊，六位发疯的牧民没日没夜，唱着那诡异的调子，十分影响其他工作人员休息。

于是，吴教授便让人，将牧民们安置在离营地百米之外。

留两名工作人员，负责看守。

出事的时候，这两名工作人员离奇昏睡，醒来时，便发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察觉不妙，他们第一时间查看。

牧民们横七竖倒在地上，血流地到处都是，尸体上布满了被啃食的痕迹。

白色帐篷布上，用血液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遗言，全部重复着一句话:

吃掉都吃掉，神仙不在天上

很快，医生对牧民们进行尸检，得出的结果出人意料。

这六个牧民，不仅是自杀，而且是自己活活将自己……咬死的。

他们身上被啃食的痕迹，是自己咬的。

医生在他们腹中，发现了被撕咬掉的血肉，因为伤口过多过深，牧民大多失血过多而亡。

不仅如此，每个牧民腹中，除了自己的肉外，还有新发现——

一团灰色的皮毛，以及许多难以辨别的肉块。

我们将二者，分别与羬羊图片上可观察到的特征，进行对比，结果并不匹配。

牧民肚子里，为什么有这些东西?

这与陨石坑中出现的棺椁，有无关系?

一个个谜团相互分散，如同玉珠，可我偏偏找不到，也摸不着，能将这些信息串起来的线

调查，走进了死胡同。

但好在，很快又出现了新线索。

晚上在营地休息时，空气中传来一股奇异的味道。

我不知所以，起床查看，听到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若咀嚼。

可隔壁……是放牧民尸体的地方。

那里怎么会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