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祁同伟缓缓地睁开双眼时，那震耳欲聋的枪声仍像烧红的铁丝，在他耳膜里滋滋作响。
山风卷着黄土掠过脸颊，带着熟悉的腥甜 —— 那是孤鹰岭特有的气息，三十年前他在此浴血缉毒时便刻入骨髓的味道。
他茫然低头，指腹抚过胸前粗粝的橄榄绿警服，布料上还留着丛林的潮气，左胸的警号被汗液浸得发暗，那是他刚加入缉毒大队时的编号，边缘还绣着歪歪扭扭的 "祁同伟" 三个字。
这触感突然刺破混沌。
他仿佛又看见孤鹰岭山脚下的木屋，煤油灯把自己带血的影子投在土墙上，白发老者用草药敷着他肋下的枪伤，木窗外飘来孩童们唱的《一分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那时这警服浸透鲜血，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铠甲。
可此刻指尖所及之处光滑平整，没有弹孔，没有伤痕，只有岁月磨出的毛边。
身前的歹徒在夕阳中化作墨色剪影，枪管反射的光斑刺得他眯起眼。
那黑洞洞的枪口像极了汉东大学操场边的老槐树洞，三十年前他跪在那里时，无数双眼睛从树后、窗缝里探出来，像此刻的枪口一样冰冷。
梁璐踩着高跟鞋走来的声响，与此刻歹徒手指扣动扳机的细微响动重叠在一起，让他心脏猛地缩紧。
"砰！
"剧痛如高压电流击穿脊椎，祁同伟听见自己骨骼的脆响。
身体向前扑去时，他下意识地蜷起右臂 —— 那里曾在缉毒时被子弹打穿，至今阴雨天仍会发麻。
黄土灌满口鼻，带着泥土与硝烟的气息，胸口涌出的温热液体在身下漫开，把警服浸成深褐色，在地面绽成不规则的花，像极了山水庄园里高小琴最喜欢的红玫瑰。
"祁队长，何必呢？
" 赵瑞龙的声音穿过耳鸣传来，带着雪茄燃烧的醇厚气味。
祁同伟艰难地转动眼球，看见对方指间的雪茄烟蒂明灭，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细缝，像极了当年梁群峰审视他的神情，"三十公斤冰毒，够你在地狱里也排不上号。
"高小琴的哭声像被掐住的夜莺。
祁同伟看见她白色连衣裙的下摆沾了尘土，珍珠耳坠在夕阳中晃出细碎的光 —— 那是他去年在香港给她买的，当时她笑说要戴着看他 "胜天半子"。
可此刻她的脸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攥着坤包，指节泛白，像极了当年汉东大学操场上，自己攥着那束被风吹蔫的野玫瑰的模样。
意识在猩红中沉浮。
他看见汉东大学的塑胶跑道在眼前展开，自己膝盖触地的瞬间，跑道的颗粒硌得骨头发疼。
围观的人群里有侯亮平年轻的脸，有陈海欲言又止的神情，更有梁璐嘴角那抹胜利者的微笑。
"那一跪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 他曾在孤鹰岭的木屋对老者说，那时老者正教孩子们唱《一分钱》，闻言只是叹息着摇头。
视线越过赵瑞龙的皮鞋尖，落在远处山崖。
那株野草在风里倔强地摇晃，根须深深扎进岩缝，像极了他从岩台乡镇司法所一步步爬到公安厅厅长的路。
他曾把老家的亲戚都安插进公安系统，曾为远房表弟的轮奸案亲自打招呼，曾在山水集团的股权书上签下名字 —— 这一切都是为了不再像野草一样任人践踏，可最终还是活成了悬崖边的孤草，风一吹就摇摇欲坠。
"我要的是全世界在我面前低头..." 祁同伟的喉间溢出血沫，这句话曾在无数个深夜支撑着他，从乡镇司法助理员到公安厅长，从缉毒英雄到阶下囚。
可此刻他躺在黄土里，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山坳，把那株野草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高小琴的哭声突然尖锐起来。
祁同伟看见赵瑞龙抬手，枪口再次对准自己。
他想起孤鹰岭的那次缉毒，也是这样的夕阳，也是这样的枪口，可那时有老者的庇护，有儿歌的温暖，有对正义的信仰。
而现在，只剩下满心的不甘与悔恨。
"去你妈的老天爷..." 他喃喃自语，鲜血堵住了后半句。
三十年前跪在操场时的屈辱，缉毒时中枪的剧痛，坐上公安厅厅长宝座的得意，得知东窗事发的恐慌，此刻全都涌上来，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砰！
"枪声在山谷里反复回荡，惊飞了崖边的麻雀。
祁同伟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株野草顶端的嫩叶，正迎着晚风轻轻颤动。
黑暗吞噬他的前一秒，他仿佛又听见了《一分钱》的旋律，听见老者说："英雄不该跪在权力面前。
"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