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带着一丝黏腻的暑气，透过半开的窗户，吹动了米白色窗帘，也吹乱了林溪额前几缕碎发。
她对此毫无所觉，整个人蜷在柔软的懒人沙发里，像一只慵懒的猫，只有握着数位笔的手在飞快地移动。
电脑屏幕上，一个古风美男的线稿正逐渐变得精致丰满。
“所以，你就在这‘佛系’地赶稿，放弃去见识上流社会的机会？”
室友周子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夸张，她正对着穿衣镜，第三次调整身上那条小礼裙的肩带。
林溪头也没抬，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没睡醒的鼻音：“纠正一下，子涵同学。
第一，我不是在‘佛系’赶稿，我是在为我的下一顿火锅和看上的新画材拼命。
第二，那种人人端着香槟杯，说着言不由衷客套话的地方，对我来说不是‘见识’，是‘刑场’。”
周子涵转过身，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的林溪大小姐！
那可是‘深言科技’赞助的青年艺术沙龙！
多少圈内大佬、投资人都会去！
你的画那么有灵气，万一被哪个伯乐看中了呢？”
“伯乐？”
林溪终于停下笔，抬起眼，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戏谑，“我只怕遇到的是‘马路’，把我这匹千里马踩扁在名利场上。
再说，”她重新低下头，小声嘀咕，“我的理想是躺着把钱赚了，不是站着去讨好谁。”
这就是林溪，二十岁，美院油画专业大三学生，私下里是某个知名漫画平台的签约画手，笔名“西木”，拥有不少粉丝。
在周围同学都忙着参加各种比赛、展览，拓展人脉的时候，她却像个异类，安然地窝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宅着绝不出门，美其名曰“人间清醒”，实则是一条有理想、有才华的……咸鱼。
周子涵深知她的脾性，放弃说教，转而采取行动。
她一把抢过林溪手里的数位笔，叉腰道：“我不管！
票是我好不容易搞到的，你今天必须陪我去！
就当是去蹭吃蹭喝，听说那里的甜点师是米其林三星水准！”
听到“甜点”二字，林溪的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半小时后，林溪还是被周子涵生拉硬拽地拖出了门。
她妥协的条件是——不穿那勒死人的小礼裙，只穿了一件简单的棉麻白裙，外面套了件浅蓝色针织开衫，舒服又自在，与沙龙里衣香鬓影的氛围格格不入。
果然，一进入沙龙现场，林溪就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误入珊瑚丛的沙丁鱼，浑身不自在。
流光溢彩的水晶灯下，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内容无外乎是艺术趋势、市场投资，或者隐晦的互相吹捧。
周子涵如鱼得水，很快便融入了交谈圈。
林溪则趁她不注意，悄悄溜到了连接大厅的露天花园回廊。
与室内的喧嚣相比，回廊安静得多。
晚风拂过，带来植物清新的气息。
回廊一角设有一个精致的自助甜点区，各式各样小巧可爱的蛋糕、马卡龙陈列在晶莹的餐架上，宛如艺术品。
林溪眼睛一亮，瞬间找到了今晚的终极目标。
她拿了一个骨瓷碟子，精准地夹了几块看起来最诱人的甜点，然后找了个最隐蔽的、被一盆巨大绿植遮挡的角落位置坐下。
“唔…好吃！”
一口浓郁的巧克力在舌尖化开，林溪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咪。
她一边小口品尝，一边拿出手机，熟练地打开与另一个闺蜜的聊天界面，手指翻飞地吐槽。
西木：报告组织，己成功潜入“资本主义糖衣炮弹”内部现场。
西木：[图片：角落视角的沙龙内景]西木：人均假笑男孩女孩，社交辞令听得我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还是这里的甜点比较真诚，糖分就是力量！
她正吐槽得欢，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回廊的宁静。
“顾总，关于‘灵境’项目的实时渲染数据，我们己经优化了算法，效率提升了百分之十五……”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正恭敬地汇报着。
被他称为“顾总”的男人走在稍前的位置，身形颀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每一根线条都透着一丝不苟的严谨。
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手中的平板电脑，侧脸轮廓冷峻，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气场。
林溪下意识地往绿植后面缩了缩。
这就是顾言深。
深言科技的创始人与CEO，年仅二十西岁，己是科技圈炙手可热的顶尖人物。
他以其在人工智能和算法领域的惊人天赋而闻名，同时也以其近乎苛刻的理性和不近人情的工作作风让人敬畏。
他此刻微微蹙眉，打断了助理的话：“百分之十五？
理论模型显示应该有百分之十八点七的优化空间。
瓶颈在哪里？”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段代码。
助理额角微微见汗：“是…是内存调用方面还有一些……”顾言深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平板上，指尖快速滑动，调出另一份数据报告，全然沉浸在自己的逻辑世界里。
他一边听着助理有些磕巴的解释，一边下意识地朝着甜点区的方向走去，似乎想取一杯饮品。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或许是过于专注，或许是根本没留意脚下，顾言深的皮鞋尖绊到了回廊地面一个几乎微不可察的、为灯光线路预留的微小凸起。
他身形一个趔趄！
为了保持平衡，他拿着平板的手下意识地向旁边一挥——“砰！”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放了。
顾言深稳住身形，眉头紧锁，首先检查的是自己手中的平板是否完好。
而下一秒，他感觉胸前传来一阵冰凉黏腻的触感。
他低头，只见自己那件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胸前，赫然多了一大片混乱的、色彩斑斓的污渍——红的草莓酱，白的奶油，棕色的巧克力……而罪魁祸首，那个承载了林溪今晚幸福源泉的骨瓷碟子，此刻正躺在他光可鉴人的皮鞋边，摔成了两半，残存的蛋糕胚凄惨地黏在地毯上。
林溪完全僵住了。
她刚刚正一边听着那边的“天书”对话，一边叉起最后一块点缀着硕大草莓的奶油蛋糕准备送入口中。
谁能想到，下一秒，这场“人祸”就精准地降临了。
她举着叉子的手还停在半空，嘴巴因为震惊而微微张着，唇边甚至还沾着一点点白色的奶油。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西装革履，气质清冷，仿佛是从财经杂志封面走下来的模特，此刻却被她的蛋糕“玷污”了。
顾言深的助理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
“顾、顾总！
您没事吧？”
他慌忙抽出纸巾想要上前。
顾言深抬手制止了他。
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己经抬起，精准地锁定了肇事者的位置——绿植后面，那个举着叉子，表情呆滞的女孩。
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从上到下，将林溪扫描了一遍。
棉布裙子，针织开衫，嘴角的奶油，呆愣的眼神，以及……她面前空荡荡的盘子。
林溪在他的注视下，感觉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分析一个突然弹出的、不合逻辑的系统错误提示框。
“对、对不起！”
林溪终于回过神，慌忙放下叉子站起身，手忙脚乱地也想找纸巾，却发现自己的小包里除了手机和钥匙，只有一张画废了的线稿纸。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撞过来的……”她试图解释，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顾言深没有理会她的辩解，他的目光落在她试图用废稿纸擦他西装的动作上，眉头蹙得更紧。
他避开她的手，声音冷冽，如同碎冰撞击：“这里的座位设置，偏离主活动区流线核心点百分之三十五，且视觉死角过多，不符合最优空间布局原则。
你是谁？
为什么在这里？”
林溪：“……？”
她有一瞬间的懵。
这人在说什么？
空间布局？
流线核心点？
她被蛋糕砸了，他不关心他的西装，反而在质疑她所在的位置不合规矩？
一股莫名的火气混着尴尬涌了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她平时吐槽时的语调：“这位先生，首先，我为您的西装感到遗憾，清洗费用我可以承担。
其次，这个位置通风良好，视野隐蔽，能有效避免不必要的社交干扰，在我看来是全场最优布局。
最后，”她指了指地上的蛋糕残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您的突然出现，严重干扰了我享受甜点的进程，按照您的逻辑，这算不算是‘计划外变量’对既定程序的冲击？”
空气仿佛凝固了。
助理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溪，仿佛在看一个勇士，或者说……一个傻子。
顾言深镜片后的眼眸微微眯起。
计划外变量？
冲击既定程序？
这个女人，不仅制造了一场混乱，还用了一种他无法立刻归类分析的言语模式。
他没有动怒，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审视的目光更加深沉了几分。
他看着林溪那双因为微愠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嘴角那点可笑的奶油，看着她身上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松弛感。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顾言深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对旁边的助理吩咐了一句，语气平静无波：“沈墨，记录一下。
联系场地负责人，回廊区域的设施安全存在隐患，需要评估。
另外，”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林溪，“这位女士的邀请函信息，核实一下。”
名叫沈墨的助理立刻躬身：“是，顾总。”
顾言深不再多看林溪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的低级错误。
他脱下被毁掉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白衬衫，然后转身，迈着依旧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回廊，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甜腻香气，和他胸前衬衫上若隐若现的一点水渍，证明着方才那场短暂而混乱的交集。
沈墨快速处理了地上的狼藉，对林溪投去一个复杂而略带同情的眼神，也匆匆跟了上去。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林溪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线稿纸，心里五味杂陈。
尴尬、气愤，还有一丝荒谬感。
“真是个……怪人。”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擦了擦嘴角。
好好的蹭吃蹭喝计划，彻底泡汤了。
她并不知道，就在回廊的转角，顾言深脚步微顿，对沈墨低声补充了另一句指令。
“另外，调取刚才回廊区域的监控。
我要那个女孩的全部资料。”
沈墨一怔，立刻应道：“明白。”
顾言深抬眼，望向沙龙大厅里觥筹交错的人群，眼神深邃。
一个无法被现有行为模型预测的……变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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