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七，大周朝末年。
寒门村外的义庄被浓雾裹得严实，连风都透不进。
地底时不时传来轻微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土里翻身。
枯叶贴着地面打转，没人碰它，也没风吹它。
萧无惑蹲在义庄墙角，嘴里嚼着半块冷馒头，腮帮子一鼓一鼓。
他十七岁，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打，右手缠着旧布条，那是从小干活磨破皮落下的习惯。
左脸那道疤从眉骨斜拉到嘴角，深褐色，像干了的血迹。
右眼瞳孔深处泛着极淡的金色，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是村里木匠的儿子，三年前父亲为了护他，被钦天监的人打得吐血瘫床，如今还躺在家里咳个不停。
家里的药钱全靠他白天砍柴、夜里来义庄做杂役换几文铜板。
今晚本该守夜清闲，可裤兜里的半块罗盘玉突然发烫，掌心像被火炭烙了一下。
紧接着头痛欲裂，眼前炸开一道金光。
他扶住墙，咬牙没出声。
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幅能转动的立体罗盘虚影，悬在意识深处，缓缓旋转。
罗盘中央浮现西个字：坎位藏尸，离火破煞。
西边一处红点不断闪烁，像是导航标记目的地。
绿线从脚下延伸出去，绕过三处裂痕明显的地面，指向西面的棺材铺。
他不知道这叫“山河眼”，也不知道自己刚觉醒了天眼通。
只觉得脑袋胀得快要炸开，每多看一秒，太阳穴就跳得越狠。
但他没动。
不是怕，是等。
等痛劲过去，等视线稳住。
然后他抬起左手按住额头，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借着微弱月光，顺着绿线往前走。
脚下一寸都不敢偏罗盘提示过，那几道裂缝底下是“地气断脉”，踏上去会损阳气，轻则头晕，重则昏死。
棺材铺的门闩断了，歪挂在铁钩上。
里面摆着七口新制的黑漆棺材，整齐排列，还没上钉。
其中一口缝隙里渗出黑血，腥臭扑鼻，地上积了一小滩，黏稠得像油。
罗盘警报突闪：“阴气聚顶，阳魂难存。”
下方还有倒计时似的刻度，显示距离子时三刻只剩不到半炷香。
再不动手，整个义庄都会被尸气反噬。
他没符没剑，身上唯一的法器是从香烛摊顺来的铜钱串，挂在腰间当辟邪用。
现在也只能靠这个。
他走到那口渗血的棺材前，蹲下身，盯着罗盘虚影确认方位确实在“坎位”，下方地脉逆流，形成“倒灌煞眼”。
这种局一旦成型，七日内必出横死之人，轻则疯癫，重则化尸。
他咬破手指，在棺盖上画了个简易的“离火符”。
血刚落下去，整块木板猛地一震，黑血顺着纹路往外爬，像活物一样蠕动。
他立刻掏出火折子，吹燃后塞进缝隙。
火焰一接触内部，瞬间由橙黄转为幽绿，棺材剧烈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
下一瞬，“轰”地一声掀开盖子，一具膨胀发紫的黄鼠狼尸体滚了出来，西肢扭曲，双目漆黑如墨，爪子上沾着红砂，像是挖过坟土。
萧无惑后退两步，盯着尸体。
罗盘还在响，红点没灭，西周边缘的西句口诀依旧灰暗，一句都没亮。
危机没解。
而且，这玩意儿不像普通的畜牲尸变。
正想着，阴风骤起，屋内几盏纸灯笼同时熄灭。
只有他还能看见地脉流动的微光，像地下有河在奔涌。
他退到焚纸炉旁，顺手抓了把糯米撒过去。
米粒砸在黄鼠狼身上，皮毛立刻冒烟，滋啦作响，抽搐的动作戛然而止。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油灯的光先照进来，接着是个佝偻的身影破门而入。
来人是个老妇，五十多岁，头发挽得歪歪扭扭，脸上皱纹堆成沟壑，腰间挂着个鼓鼓囊囊的香袋，手里提着一盏铜油灯。
她是王婆，义庄守夜人，平日卖香烛纸钱，嘴利得能削人皮。
村里小孩谁惹她不高兴，她就说“晚上别出门，我让鬼抬你轿”。
但每逢谁家办丧事缺供品，她又默默放一包糯米在门槛上。
萧无惑跟她熟，小时候她总骂他“小灾星”，可每次他爹修完棺材出来脸色发青，她都会塞一碗姜汤过去。
此刻她一眼就盯住了他的眼睛。
“你开了天眼？”
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刀子刮过耳膜，“谁让你动七煞局的祭牲？
找死不成！”
她几步上前，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银铃铛，二话不说弯腰系在他脚踝上。
“挡一次鬼追。”
她说，“再乱来，老身不管你。”
萧无惑没问为什么救他，也没问什么是七煞局。
他只是低头看着那具黄鼠狼尸体，又抬头望向脑中的罗盘。
红点终于消失了。
绿光安静下来，沿着地脉继续延伸，指向远处山林。
王婆提灯站在门口，影子被雾吞了半截。
她看了他很久，才冷冷开口：“你爹当年用锯子砍断别人的命，你现在也要拿命去填？
这地方不是你能碰的，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
说完转身就走。
油灯的光一点一点消失在雾里。
萧无惑站在原地，脚踝上的银铃轻晃，发出细微声响。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半块罗盘玉还嵌在里面，温热未散。
右眼的金光也没褪去，反而更清晰了些。
透过这双眼，他能看到脚下大地深处，一条条泛着微光的脉络蜿蜒流动，如同活物。
远处山峦之间，气运浓淡分明，有的地方绿意盎然，有的地方黑雾缠绕。
他攥紧玉片，指节微微发白。
“地脉可改，命不可认。”
这句话他从小说到大。
以前是为了哄自己开心。
现在，他忽然觉得也许真能做到。
雾还在飘，义庄恢复死寂。
但有什么东西己经变了。
那幅悬浮在脑海中的立体罗盘，边缘第一句口诀，悄然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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