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出风口发出单调的嗡鸣，吹出的冷风带着一股循环过滤后的尘埃气味。
林凡的后颈感到一阵凉意。
“林凡，你给我解释一下。”
王经理的啤酒肚几乎要顶到林凡的显示器上，油腻的指尖戳着屏幕上那根刺眼的红色进度条，唾沫星子溅了几点在屏幕边缘。
“‘星光’项目为什么又延期了？
啊？”
“整个部门的进度，就因为你这里卡住了！”
整个办公区鸦雀无声，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稀疏而刻意。
所有人都埋着头，假装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但耳朵却都竖着。
林凡没有抬头，他只是盯着那份项目报告，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接口协议的延误来自另一个小组，责任并不在他。
但他没有解释。
在这里，解释是最无力的辩白。
“王经理，我……你什么你？
别找理由！
我只要结果！”
王经理提高了音量，似乎很享受这种公开训斥带来的掌控感。
“今天下班前，必须把进度赶上来，不然整个项目组都跟你一起加班！”
说完，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扭着肥硕的身体走回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林凡身边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口那股熟悉的拥堵感又加重了几分。
旁边工位的小李滑着椅子凑过来，压低了嗓子，话里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凡哥，别往心里去，王经理就那样，对事不对人。”
林-凡没有作声，只是默默点开了自己的代码编辑器。
小李见他没反应，撇了撇嘴，又滑回了自己的座位。
没过多久，部门的内部通讯群里弹出了消息。
是王经理发出的。
“@全体成员，关于‘星光’项目的瓶颈问题，小李刚才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优化方案，经过初步评估，预计可以将数据处理效率提升15%！
大家要向小李学习，多动脑筋！”
下面立刻跟了一排溜须拍马的回复。
“李哥牛逼！”
“厉害了我的李！”
“感谢李哥带我们脱离苦海！”
林凡看着那条消息，手指停在半空。
小李的那个“优化方案”，正是他上周在茶水间随口提过的一个思路，只是换了几个名词，包装了一下。
他关掉聊天窗口，屏幕右下角又弹出一个任务指派。
来自行政部。
“林凡，麻烦下午三点前，把上半年所有部门的打印机耗材使用情况做个统计报表。”
这根本不是他的工作。
他点下“接收”的手指有些僵硬。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琐碎的任务被精准地投喂过来，塞满了他工作列表的每一个缝隙。
午休时间到了。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起身，三三两两地走向电梯，讨论着中午吃什么。
廉价外卖的香气与压抑的空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反胃的味道。
林凡没有动。
他从抽屉里拿出早上买的、己经凉透的三明治，咬了一口，干硬的面包屑粘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的另一只手还在操作着鼠标，修改着一份关于“赋能企业未来”的PPT。
这是第七版。
王经理刚刚发来指令，要求把所有的标题从“深空灰”改成“高级黑”。
林-凡甚至懒得去思考这两种颜色在显示器上到底有什么肉眼可见的区别。
他只是机械地执行着指令。
就在这时，一封全员邮件的通知弹了出来。
标题是红色的，加粗的。
关于奥科科技第二季度奖金发放调整的重要通知林凡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点开邮件，一行行官方辞令从眼前滑过。
“……鉴于当前市场环境充满挑战，公司整体效益未达预期，为保证公司长期稳健发展，经管理层慎重决定，本月度全体员工绩效奖金将暂停发放……”邮件的最后，是CEO热情洋溢的鼓励与展望，文字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
林凡的视线没有停留。
他关掉邮件，几乎是同一时间，部门经理层的一个小群聊消息，因为助理的误操作，被转发到了部门大群里。
“王总，三亚豪华团建的行程单最终版发您了，您看下套房选择哈。”
那条消息只存在了不到三秒，就被手忙脚乱的助理撤回。
但所有人都看见了。
刚刚还因为奖金取消而死寂的群里，此刻更加安静。
一种无声的、粘稠的愤怒在每个工位之间弥漫。
林凡面无表情地吃完了最后一口三明治，将包装纸精准地捏成一团，投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下午西点。
王经理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林凡！”
一声咆哮让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王经理涨红着脸，手里攥着一张打印出来的服务器日志，径首冲到林凡的工位前。
“啪”的一声，那张纸被摔在他的键盘上。
“昨晚核心数据库迁移失败，丢失了三个月的客户备份资料，是不是你干的！”
林凡看着那份日志，昨晚负责迁移操作的明明是张伟，王经理自己的外甥。
他刚想开口。
“你别想狡辩！”
王经理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子上。
“整个技术部，就你最近在负责相关模块的维护！
不是你是谁？”
“张伟还是个新人，他懂什么！
肯定是你交接的时候没说清楚！”
这顶帽子扣得又快又狠，不留任何余地。
周围的同事们连头都不敢抬，生怕引火烧身。
林凡沉默地看着王经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立刻低下头。
王经理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随即转化成更盛的怒火。
“看什么看？
不服气？”
他冷笑一声，言语里的轻蔑像是淬了毒的针。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公司当初怎么会招你这样的人进来，能力平平，态度还有问题。”
“现在，立刻，给我写一份检讨书，五千字，详细陈述你的重大过失，给公司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
“明天早上，我要在公司的公告栏上，看到你的检讨书！”
“让所有人都看看，不负责任是什么下场！”
侮辱性的词句一句句砸下来，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办公室里。
王经理终于发泄完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昂贵的领带，转身离开，留给林凡一个胜利者般高傲的背影。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林凡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能感觉到西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麻木的冷漠。
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那封要求他写检讨的邮件界面。
冰冷的宋体字，组成一个个审判他的词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眼中的那种长久以来的麻木与隐忍，正在一点点地褪去，碎裂。
某种前所未有的东西，从那片废墟之下，破土而出。
那是一种锐利到几乎要刺穿屏幕的光。
他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抬起，然后落下，敲击在深灰色的办公桌桌面上。
嗒。
嗒嗒。
嗒。
嗒嗒嗒。
那不是紧张或愤怒时的胡乱敲击。
而是一种极其稳定，带着某种奇特逻辑的节奏。
仿佛在唤醒一个沉睡己久的程序。
又像是在向某个未知的存在，发送第一条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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