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
永宁侯府的朱漆大门挂着两盏烫金红灯笼,雪粒子打在灯笼上,簌簌落进门前的积雪里,反倒衬得府内更冷。
东跨院的廊下,陆知遥己经跪了近一个时辰。
她身上那件半旧的浅碧色夹袄,领口磨得露出了里面的棉絮,雪风顺着袖口灌进去,冻得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叠一层。
膝盖抵着青石板,寒气像针一样扎进骨头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里的刺痛——方才为了捡被继母打翻的药碗,她被碎瓷片划破了掌心,此刻伤口结了层薄冰,连握拳都发僵。
“还没想通?”
李氏踩着绣着金线的棉靴,从暖阁里走出来。
她身上裹着件玄狐皮斗篷,毛领扫过知遥头顶时,带起一阵冷风。
“不过是让你给老夫人煎碗润肺汤,你倒好,敢在药里掺凉药渣子,是盼着老夫人早点咽气,好独吞她那点私房钱?”
知遥猛地抬头,冻得发紫的嘴唇颤了颤:“母亲明察,我没有……”她早上煎药时格外小心,药渣都滤了三遍,怎么会有凉药渣?
定是李氏故意把冷掉的药渣倒回去,找借口罚她。
可话没说完,李氏的帕子就甩在了她脸上。
丝帕边缘绣着的珍珠硌得她颧骨生疼,帕子上的熏香混着雪气,呛得她咳嗽起来。
“没有?”
李氏冷笑,弯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府里的婆子都看见了,你还敢狡辩?
我看你就是仗着自己是嫡女,眼里没我这个继母!
今日若不罚你,你倒要忘了,这侯府现在是谁说了算!”
下巴被捏得生疼,知遥却不敢挣扎。
她知道李氏的手段——三年前父亲续弦,李氏刚进门就把她生母留下的丫鬟全发卖了,去年又借着“管家不力”的由头,扣了她三个月的月钱。
她若是敢反抗,遭殃的只会是卧病在床的祖母。
“女儿……知错了。”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雪落,掌心的伤口在雪地里蹭了蹭,血珠渗出来,很快又冻住。
李氏满意地松开手,用帕子擦了擦指尖,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知错就好。
再跪一个时辰,什么时候想通了自己的本分,什么时候再起来。”
她说完,转身回了暖阁,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里面的暖炉热气,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可能的松动。
雪越下越大,落在知遥的发梢,很快就积了一层白。
她望着地上自己映在雪地里的影子,瘦小得像株快被冻僵的草。
母亲去世得早,父亲眼里只有李氏和庶妹陆知微,整个侯府,只有祖母还把她当回事。
可祖母缠绵病榻,连起身都难,又怎么护得住她?
就在她快要冻得失去知觉时,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
不是侯府侍卫的马蹄——那声音更沉,更整齐,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像是……宫里来的人?
知遥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院墙的方向。
雪幕里,隐约能看到一队玄色衣袍的侍卫骑马经过,为首的那匹黑马格外神骏,马上人的斗篷被风吹起,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衣摆。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连呼吸都放轻了。
是谁会从侯府墙外经过?
是宫里的贵人吗?
她正愣神,暖阁的门忽然又开了。
陆知微穿着件新做的石榴红棉裙,蹦蹦跳跳地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糖人。
看到知遥跪在雪地里,她眼睛一亮,故意凑到跟前,把糖人举到知遥面前晃了晃:“姐姐,你看!
这是父亲刚给我买的糖人,甜得很呢。”
知遥没理她,把头埋得更低。
陆知微却不依不饶,故意把糖人往雪地里按了按,糖汁流出来,在雪地上化出一道黏腻的痕迹。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
是不是跪得太冷了?”
她凑近知遥耳边,声音压低,带着恶意的笑,“我听说,父亲刚才跟母亲说,过几天宫里有宴,要带我去呢。
到时候我要是能被哪位贵人看上,以后你可就更没好日子过啦!”
知遥的心猛地一沉。
宫里的宴?
是传闻中太后为摄政王选妃的那场宴吗?
她攥紧了冻得发僵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她不能让陆知微得逞,更不能让祖母担心。
可她没力气反驳,只能任由陆知微在耳边炫耀。
雪还在下,院墙外的马蹄声己经远了,可那股莫名的压迫感,却像影子一样,缠在她心头。
她不知道,刚才那队经过的人马里,为首的那人己经注意到了雪地里的她。
更不知道,这场偶然的惊鸿一瞥,将会把她拖进一个再也逃不出去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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