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市的清晨五点半，天际线刚刚透出一抹鱼肚白，城市还笼罩在朦胧的薄雾之中。
清音阁后院的药圃里，己经有了一个忙碌的身影。
苏璃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淡青色学徒袍，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两截白皙纤细的手臂。
她正蹲在一片长势喜人的益母草前，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巧的银剪刀采摘着带着晨露的叶片。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草药的清香。
今天得在师傅起床前，把新到的这批药材处理好。
她将剪下的草叶整齐地码放在一旁的竹篮里，动作轻柔而熟练。
远处传来了几声早起鸟儿的鸣叫，除此之外，整个清音阁安静得能听到露水从叶片滑落的声音。
处理完益母草，苏璃又起身走到一口半人高的陶制大缸前。
缸里浸泡着需要炮制的药材，水面漂浮着几片干枯的橘皮。
她伸出手指探了探水温，又凑近闻了闻气味。
“嗯，时间差不多了。”
她自言自语道，然后搬来一个小板凳，开始用长柄木勺将缸内的药材一一捞出，沥干水分，准备进行下一道工序。
整个过程，她的神情专注而认真，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微熹的晨光。
做完这一切，她才首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渗出的薄汗。
苏璃抬头看了一眼主屋二楼的窗户，那里还是一片漆黑。
师傅应该还在打坐吧，不要吵到她才好。
苏璃轻手轻脚地端着竹篮和捞出的药材，走向一旁的药材处理室。
清晨的微风拂过她亚麻色的短发，带来一丝凉意。
————清音阁二楼主卧旁的静室内，檀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盘旋、散开。
苏清音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宽松长衫，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轻阖。
她并未入定，只是在调理吐纳，感知着整座清音阁乃至方圆数里内的灵气流动。
对于她而言，这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城市的喧嚣、邻里的犬吠、草木的生长、灵气的潮汐……万事万物的脉动都在她的神识中汇成一首和谐的晨曲。
忽然，这首乐曲中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尖锐的颤音。
苏清音如水的凤眼倏然睁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讶异。
这股波动并非来自外部的冲击，而是源于清音阁自身守护阵法的最深处——那个她用来隔绝巷尾空间褶皱的“锁空阵”。
阵法没有被破坏，而是……被从内部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口子。
有什么东西……从‘隙间’里出来了？
她的神识瞬间穿透楼板与庭院，精准地锁定了后院最偏僻的那个角落。
平日里，那里被阵法扭曲了光线与空间，在凡人眼中只是一堵平平无奇的墙壁。
但此刻，她的感知中，那里的空间正在像水面一样泛起涟漪。
紧接着，她“看”到了自己的弟子，苏璃，正提着药篮匆匆赶往那个角落。
这孩子……还是这么敏锐。
苏清音没有立刻起身。
她的指尖在膝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目光穿透了窗户，望向晨曦微露的天空。
撕开锁空阵需要极为强大的力量，或是某种特殊的“钥匙”。
无论是哪一种，对于平静了太久的南明市来说，都不是一件小事。
也罢，让璃儿先去看看也好。
是福是祸，终究是要应的因果。
她重新闭上眼睛，但神识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后院笼罩其中，静观其变。
静室内的檀香，燃烧的速度似乎比刚才慢了一丝。
————你没有“醒来”的概念，意识只是从一片混沌的沉寂中，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强行拽了出来。
那东西是“痛”。
痛觉首先来自于背部，每一寸肌肤都在抗议与身下粗糙表面的接触。
那是一种混杂着碎石与冰冷尘土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袍，研磨着你布满旧疤的皮肤。
然后是呼吸。
每一次吸气，胸腔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肺部传来火烧火燎的刺痛。
你呼出的气息在绝对的寂静里，化作沉重而嘶哑的声响，那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你尝试睁开眼皮。
这个简单的动作耗费了巨大的力气，仿佛眼皮上黏着千斤重的胶水。
当眼睑终于分开一条缝隙时，视野里没有任何变化。
依旧是那片包裹着你的、没有任何光线的、纯粹的虚无。
这就是“黑暗”。
“白夜！
白夜！
你醒啦！”
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在你的意识深处响起。
在这片纯粹的黑暗中，一个微小的光点凭空出现，就在你脸颊旁几寸远的地方。
那光点轻轻摇曳，散发着柔和而不刺眼的白色光芒。
光芒迅速拉长、延展，像一滴融入清水的墨，勾勒出一个娇小的少女轮廓。
小夜赤着双脚，穿着那件熟悉的白色连衣裙，俏皮的黑色短发随着她漂浮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围着你焦急地转圈，半透明的灵体在黑暗中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轨。
“太好了！
我还以为你又要睡好久好久呢！
这里是哪里呀？
黑乎乎的，一点都不好玩。”
你没有力气回答。
“白夜，你说话呀？
是不是又哪里痛了？
我帮你吹吹！”
小夜鼓起脸颊，凑到你面前，对着你呼气。
当然，你看不到任何气流，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但这个动作让你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你眨了眨眼，算是回应。
“唉，你总是这样。”
小夜停止了旋转，漂浮在你面前，双手叉腰，“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
你看，这里连个窗户都没有，怎么看星星呢？”
你没有理会小夜孩子气的抱怨，开始集中仅存的精力，尝试理解自己身处的环境。
你侧耳倾听，除了自己和小夜的声音，再无其他。
没有风声，没有水滴声，没有远处的回响。
这片黑暗是绝对寂静的，仿佛连声音本身都被吞噬了。
你用力吸气，鼻腔里只有冰冷干燥的空气，不带任何气味。
没有尘土味，没有腐朽味，甚至没有你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你伸出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指，在身旁的地面上划过。
触感始终如一，是那种粗糙、坚硬、冰冷的石质地面，没有任何接缝或纹理。
你向前摸索，指尖触碰到的永远是同样的地面，没有墙壁，没有障碍物，什么都没有。
这片空间大得没有边界，却又空得令人窒息。
“白夜，这里好奇怪啊，”小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感觉……空空的。
比你睡觉时的脑袋里还要空。”
“我……脑袋里……不空……”你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哇！
你说话了！”
小夜开心地在你身边绕了一个圈，“不空不空！
你的脑袋里装着我呢！”
你不再理会小夜，决定尝试坐起来。
你用手肘支撑着地面，试图将上半身抬起。
手肘的骨头与坚硬的地面碰撞，一股沉闷的痛楚顺着手臂蔓延上来。
你咬紧牙关，调动全身的力量。
肌肉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个关节都像生锈的齿轮一样发出“嘎吱”的抗议。
当你勉强将身体抬起几寸时，腹部和背部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旧伤疤被猛地拉扯，数道尖锐的刺痛同时爆发，如同被烧红的铁丝穿透了身体。
“呃……”一声无法抑制的痛哼从你唇间溢出，你眼前一黑，刚刚积攒起来的力气瞬间溃散。
身体重重地摔回地面，后脑勺与地面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新旧的疼痛叠加在一起，在你的意识里掀起了一场风暴。
“白夜！”
小夜惊叫一声，立刻凑到你身边，半透明的手想要触摸你，却径首穿了过去，“你没事吧？
都怪这个破地方！
地板太硬了！”
你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闪烁的黑点。
意识再次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要被这无尽的疼痛和黑暗拖回沉寂的深渊。
就在这时，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温暖而柔和的光芒，毫无预兆地穿透了这片亙古不变的黑暗。
光芒来自于你的正上方，像是一道被撕开的口子。
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袍的、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那道光芒之中，正低头俯瞰着你。
由于逆光，你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及肩的亚麻色短发被光芒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
那个身影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她向你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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