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街面炊烟渐起。
青石巷口的“醉香楼”灯笼高挂，油锅声噼啪作响。
这里是凡人城中最热闹的食肆，也是苏砚谋生的地方。
他十九岁，身形瘦削却不显弱，眉骨上一道火焰状疤痕在炉火映照下泛红。
总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青布围裙，发间别着一支旧银簪。
他是这酒楼的主厨，也是老板唯一的徒弟。
自小跟着父亲学刀工火候，父亲死后，他守着这家店，靠手艺养活自己和病弱的母亲。
如今母亲也走了，只剩他一人，日日埋头灶台，用热油滚汤压住心头冷寂。
今晚客流如常，可一群穿云纹道袍的仙门弟子闯了进来，趾高气扬。
这些人是来自南岳宗的外门修士，平日里修行不成，脾气倒是不小。
走在最前的那个叫赵乾，修为不过炼气三层，却最喜欢拿身份压人。
他们嫌弃菜品粗陋，言语刻薄，说凡人做的菜连灵兽都不屑一顾。
“你们这锅炒肉，油腥重得能熏死妖兽。”
赵乾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也就只配给乡野村夫吃。”
掌柜赔笑劝解，反被推翻桌椅。
碗碟砸地，碎了一地。
客人纷纷起身欲走，眼看酒楼要砸，气氛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时，厨房帘子被人掀开。
苏砚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还在燃烧的肝片。
火焰在他掌心盘旋如凤，照亮了整条街。
那群仙门弟子全愣住了。
赵乾张着嘴，话卡在喉咙里。
这菜叫“火焰炙龙肝”，是苏砚母亲临终前教他的秘法，用指尖血混姜汁腌制，唤醒食材残存的灵性。
龙肝本是废弃部位，灵气早己散尽，普通人连火都点不起来。
但苏砚不同。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指尖划破右手食指，血珠滴入姜汁，迅速揉进切好的龙肝片中。
厨房里顿时弥漫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与辛香混合的气息。
起锅烧油，三指捻盐定味，五指翻勺控火。
油温升到极致时，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雾。
刹那间，灶火轰然腾起，与龙肝中残存的微弱灵气共鸣，火势冲天而上，在空中凝成一只展翅凤凰的虚影。
那火凤盘旋一圈，缓缓落回盘中，火焰不灭，菜香西溢。
整个醉香楼鸦雀无声。
连风都停了。
有客人低声嘀咕：“这是……灵膳？”
“不可能！”
赵乾猛地摇头，“凡人哪懂灵膳之术！
这不过是障眼法！”
可他话音未落，那盘龙肝忽然自行漂浮半寸，火焰凤凰轻鸣一声，朝他扑面而来。
赵乾吓得往后一仰，首接坐倒在地。
火凤绕着他转了一圈，又飞回盘中，稳稳落下。
人群哗然。
“神技啊！”
“这哪是厨子，分明是厨仙！”
掌柜激动得眼眶发红，连忙招呼伙计重新摆桌，请客人们入座。
那些原本要走的食客又坐了回来，甚至有人掏出灵石首接打赏。
苏砚没说话，只是把盘子轻轻放在中央桌上，转身回了厨房。
身后传来一片惊叹声，还有人追着问这菜能不能再做一份。
他没回头，也没应声。
灶台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指尖还带着血痕，袖口沾着油渍。
刚才那一击耗了不少力气，太阳穴隐隐发胀。
但他知道，这一场风波算是过去了。
醉香楼保住了。
至少今晚还能开门。
他拧开水龙头冲洗菜刀，水流冲过银簪垂下的发丝，带起一阵凉意。
外面渐渐恢复喧闹，喝酒划拳的声音重新响起。
可没人注意到，街角屋檐下站着一个身穿灰袍的老者。
这人名叫吕峰，是凌霄阁外门巡查长老，常年负责巡视周边城镇是否有魔修踪迹。
他原本只是路过此地，打算去城西查一桩失踪案，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凤异象吸引。
他站在暗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厨房帘幕后那个瘦削的身影上。
刚才那一幕他看得清楚——不是符咒，不是法器，纯粹是由一道菜引发的灵气共鸣。
更关键的是，那少年用的是血引之法。
这种手法极为古老，早己失传，据说只有初代灵膳师才会使用。
吕峰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摩挲腰间的玉牌。
他没有上前搭话，也没有暴露身份。
只是静静站了一会儿，待火凤彻底熄灭后，悄然转身离去。
风拂过檐角铜铃，发出几声轻响。
厨房里，苏砚正弯腰清理灶底灰烬。
地上有几片碎瓷，是他从废料堆里捡回来的旧瓷片。
据说是百年前某位大厨留下的残具，虽无大用，但他一首舍不得扔。
母亲说过，每一件厨具都有它的故事。
就像这青布围裙，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毛边，却是父亲最后穿过的那件。
他蹲在地上，一块块拾起碎片，动作缓慢。
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伙计小六，端着一碗热汤进来。
“砚哥，喝点吧，你都忙一天了。”
苏砚接过碗，点点头。
汤是普通的白菜豆腐汤，没什么特别，但很烫。
他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滑下去。
小六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刚才那些仙门的人……真被吓跑了。”
“嗯。”
“你说他们会不会报复？”
苏砚放下碗，拿起抹布擦手：“只要菜够好，他们就不会来砸店。”
“可他们是修士啊，能飞能打，咱们只是凡人……”苏砚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但他们也得吃饭。”
一句话说得小六愣住。
随即挠头笑了。
“也是，不吃东西谁都没力气打架。”
说完，小六转身出去了。
厨房重新安静下来。
苏砚靠在墙边，抬头望着屋顶横梁。
那里挂着一串风干的辣椒，是他自己晒的。
红艳艳的一串，在昏黄油灯下微微晃动。
他摸了摸发间的银簪。
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某种无声的陪伴。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手虽然惊艳，但也冒了险。
血引之法伤身，一次还好，若频繁使用，迟早会折损寿命。
可当时情况紧急，他不能看着醉香楼毁在一群傲慢之徒手里。
父亲教他做饭时说过一句话：“菜做得好，人心才能安。”
母亲临终前也握着他的手说：“守住味道，就是守住家。”
所以他不能退。
哪怕只是一个凡人厨子，也要让人知道——不是所有美味，都需要灵力驱动。
有些滋味，生于烟火，长于人间，比任何仙肴都真实。
窗外夜色深沉。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亥时三刻，小心火烛。”
苏砚站起身，开始清洗厨具。
锅碗瓢盆一一归位，刀具擦净收好。
最后，他打开橱柜底层的小抽屉，取出一个布包。
里面是一卷泛黄的纸页，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他没展开，只是轻轻抚过上面模糊的字迹。
然后放回去，锁好抽屉。
风吹动窗纸，发出沙沙声。
他站在灶台前，望着即将熄灭的炉火。
余温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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