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坏了两盏，陈磊摸着黑往上爬，塑料雨靴踩过积水的台阶，溅起的水花打湿裤脚，凉得他一哆嗦。
三楼302的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里面漏出昏黄的灯，还有隐约的、带着哭腔的哼唧声。
他心一紧，加快脚步推开门——客厅里的婴儿床亮着小夜灯，米热抱着阳阳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肩膀一抽一抽的，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湿的脸上。
西个月大的阳阳裹在浅粉色襁褓里，小脸憋得通红，小屁股底下的隔尿垫己经湿了一大片，哭声细弱却急，像小猫爪子在挠人。
“咋了这是？”
陈磊把湿漉漉的雨衣往门后一挂，快步走过去，刚下班的保安制服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没敢立刻碰宝宝，先伸手碰了碰米热的后背，“哭啥呀，跟我说。”
米热转过头，眼睛肿得像核桃，维吾尔族姑娘特有的深眼窝泛着红，带着哭腔：“阳阳……阳阳拉稀了，换了两块隔尿垫都不够，最后一片尿不湿也用完了，我找了半天，抽屉里空的。”
她指了指阳台方向，“我刚才想出去买，外面雨下这么大，我抱着娃不敢……”陈磊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阳台窗户玻璃上全是雨痕，外面的雨声“哗啦啦”的，像是要把这老破小的出租屋掀翻。
他弯腰掀开襁褓一角，宝宝的小屁股红扑扑的，沾着点未清理干净的稀便，哭声更委屈了，小胳膊乱挥，像是在找妈妈的安慰。
“别慌别慌。”
陈磊把米热往旁边扶了扶，让她坐在床沿上，自己蹲下来收拾脏隔尿垫，动作比刚当爹那会儿熟练多了——以前连宝宝袜子都穿反的人，现在换隔尿垫、擦屁股一气呵成。
“你坐着，我去买。
楼下便利店应该有24小时的，实在没有，我就去街口那家。”
“可是雨太大了，你刚下夜班，累不累啊？”
米热拉着他的袖子，保安制服的袖口磨得起了球，她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又往回缩了缩，“要不……等天亮再说？
我用旧毛巾先给娃垫着？”
“那哪儿行？”
陈磊把脏隔尿垫卷起来塞进垃圾袋，起身摸了摸阳阳的额头，小家伙像是认出他的声音，哭声小了点，含着手指“哼哼”了两声，眼睛半睁半闭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娃屁股都红了，再用毛巾蹭，该疼了。
你在家把娃擦干净，我快去快回。”
他说着就往门口走，抓起雨衣又折回来，从茶几抽屉里摸出钱包——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最大的一张是五十的，是他这个月保安工资里省下来的。
他揣好钱，又把米热的外套往她身上裹了裹：“你别着凉，我去去就回。”
米热没再拦他，只是看着他冲进雨里的背影，抱着阳阳坐在原地，哼起了新疆老家的摇篮曲。
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颤，混着雨声，在小客厅里飘着。
阳阳似乎听熟了这调子，渐渐不闹了，小脑袋靠在她怀里，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陈磊在雨里跑了快十分钟，楼下的便利店果然亮着灯，他推门进去，货架上的尿不湿只剩最后一包XL号的——阳阳现在穿M号，可实在没别的了，他还是抓着付了钱。
出门时老板看他浑身湿透，递了张纸巾：“这么大雨，给娃买的吧？
当爹的不容易。”
陈磊笑了笑，没说话，揣着尿不湿又往回跑。
回到出租屋时，他头发上的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雨衣往下淌水，在门口积了一小滩。
米热听见动静，赶紧迎上来，递过干毛巾：“买到了？
快擦擦。”
“只剩XL的了，先凑合用，明天我再去买M号的。”
陈磊擦了擦脸，接过宝宝，小心翼翼地换尿不湿——XL号的确实大，他只好把两边的魔术贴往中间叠了叠，像给宝宝穿了条小裙子。
阳阳被折腾醒了，却没哭，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小手抓着他的手指，突然“咿呀”了一声。
“你看，娃不闹了吧？”
陈磊松了口气，把宝宝放回婴儿床，又转身进了厨房。
米热正想收拾脏衣服，就看见他端着一杯红糖水走出来，杯子是超市送的廉价玻璃杯，杯壁上还沾着点水垢。
“刚看你哭了半天，喝点热的暖暖。”
米热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突然一热。
她看着陈磊蹲在门口擦雨靴，后背的保安制服湿了一大片，头发还滴着水，突然想起一年前在酒店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客房部主管，穿得整整齐齐的，说话都带着点干练劲儿，哪像现在，满身烟火气，却比那时候更让人踏实。
“陈磊。”
她轻声喊他。
“咋了？”
陈磊抬头，脸上还沾着点雨水，眼神却亮。
米热喝了口红糖水，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心里。
她指了指婴儿床：“阳阳刚才……好像喊‘妈妈’了，用我们老家的话，‘阿姆’。”
陈磊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站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宝宝熟睡的小脸，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脸蛋：“行啊，这小子，比我强，我到现在还不会说‘阿姆’呢。”
米热也笑了，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走过去靠在他肩上。
外面的雨还没停，出租屋的墙皮又脱落了一块，婴儿床旁边堆着待洗的衣服，钱包里只剩几十块钱……可这一刻，有他，有娃，有一杯温热的红糖水，好像再难的日子，也能扛过去。
陈磊伸手搂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孜然香——那是她昨天给邻居张阿姨做烤包子时沾上的，洗都洗不掉。
他轻轻叹了口气：“明天我跟队长说，看看能不能多排个夜班，多挣点钱，给你和娃换个大点的房子。”
米热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
凌晨三点的出租屋里，小夜灯还亮着，宝宝的呼吸声均匀，雨声渐小，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只有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等着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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